「我害怕再也沒有理由見你。」
低沉的語氣,彷彿蘊含某種濃烈的情緒,震撼了她,她杏眸陡然瞪大,呼吸微促。
他說什麼?他的意思是對她——她咬著唇,心慌意亂,為什麼心跳得這麼厲害?
本來單純的氣氛忽然不再單純,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聽著那端久久的沉寂,曹季海好懊惱,這下尷尬了,真恨自己的嘴,為何衝動的坦白?連自己都不確定的情感,怎麼可以說出口?
她為何不說話?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話語嚇著了?還是對他沒有相同的感覺,苦惱著該怎麼回復?
她是在考慮怎樣拒絕才不傷人嗎?他再也按捺不住恐慌,乾笑幾聲。
「你怎麼沒反應?這不是言情小說常見的台詞嗎?好肉麻,我都起雞皮疙瘩了,真搞不懂,那些男主角們怎能說得那麼順口?」他故作輕鬆,若無其事。「喂,說句話啊?我這麼賣力演出,有沒有提升你加入的意願?」
第4章(2)
熊沂蓓傻了,原來這只是他勸她加入的「表演」?
她忽然氣惱,更有些說不上來的失望,哼一聲。「你演得一、點、都、不、像!言情小說的男主角在告白時不會只用嘴巴說說,熱烈的親吻和擁抱是絕不可少的,必要時還得直接獻身。」
獻身?他腦中立即出現生動的畫面,身體隨即發燙,他低咒自己太豐富的想像力和過於熱情的反應。「是我的錯,我不該班門弄斧,那你到底加不加入?」
「不。」她果斷的拒絕,事到如今,她索性挑明了說。「不管是聯合寫作或個人專欄,我都沒興趣,我有經濟壓力,我的腦力輸出必須兌換成直接的報酬,不想寫些無償的文字,供人免費閱讀。」
「但你不是常在部落格寫些小品文嗎?我不是要多深奧的長篇大論,就只要那種短短的形式……」
「抱歉,我真的沒辦法配合。」
再者,經歷過網絡盜文事件後,她對網絡很感冒,在自己的部落格寫的,都是配合小說出版的宣傳短文,要她另外發想,寫些命題文章,讓人免費看,她絕對不幹。
「那麼……就……」她這麼坦白自己的窘況,他不能強人所難,現在他只能說些場面話,禮貌的收線。可是,他不想和她道別……
結果是熊沂蓓搶先說了。「謝謝你的邀約,我很開心,也覺得很榮幸,希望將來我們有機會,在別的方面合作……」
掛了電話,她趴在書桌上,深深歎口氣。
用這種理由拒絕,她覺得自己好市儈,但她不願打腫臉充胖子,她就是缺錢,她付出的一切勞力,都得對存折產生最實際的幫助,縱然對他的點子很感興趣,還是得忍痛拒絕。
理想,是生活寬裕的人才能擁有的。
另一個拒絕的理由,唯有自己心知肚明——他的玩笑話,對她造成莫大影響,當他說害怕再也沒有見她的理由,她像被巨大的喜悅擊中,暈醉了,她感覺到他的真誠、他對她的真心喜愛。她壓抑的感情不曾出口,竟有了響應,這代表什麼?
代表他們兩情相悅,代表愛神已為他們牽起情緣,啊!她的熱情瞬間澎湃,她的心想要飛翔,想義無反顧的投向他,這證明了——
「熊沂蓓,你果然是個花癡!」她捂著臉,默默哀號。
不不,她為自己辯解,她才不是有男人就行的花癡,是他讓人無法不動搖,誰要他這麼風趣,讓她無法不想念跟他相處的感覺?
一個看過她素顏的男人,依然如此表白,證明他不會以貌取人,她怎麼有辦法不感動?他還在她傷心郁忿時,體貼的陪伴她、耐心的開導她,如此令人心醉的溫柔,她除了深深耽溺,還能有什麼反應?
總而言之,他讓她的花癡症狀發作得特別理直氣壯。
她苦惱的捧頭,這樣不行,不是決定不再輕易陷入戀情嗎?
過去追逐著男人給的承諾,難道頭一回認真的對自己許下承諾,就守不住了?不行,她不要再當一頭老是被愛情牽著鼻子走的笨熊,她要貫徹決心,說不碰感情,就是不碰。
古代大軍出征,需要個祭旗的。她難得一回的曠世決心,當然也需要一個特殊的犧牲品,拒絕一個優秀男人勾起的好感,正是她有了長進的證明!
所以她抿抿唇,堅定的將所有不該有的感覺推出心房,把他的形影、言語、相關的記憶,一股腦兒自心裡剷除,洗刷得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從現在起,她要對曹先生實施交通守則——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擲下無線話筒,曹季海倒回沙發,今晚閒適的心情已蕩然無存。
側頭瞥望茶几上,數枝不同款的筆,凌亂散置在不同種類的信紙上,那張攤開的信紙,內容才寫了一半,拈起信紙來看,對紙上字句視而不見,鬱鬱墨眸卻更黯了幾分。
長年獨來獨往,無視風花雪月,這般心如止水,有多久了?至少有五年了吧?
其實,他也曾愛過,和兩位溫柔善良的女孩,譜過兩段平穩的戀曲,他不是不識情滋味的青澀少年,卻不曾這麼莽撞的讓心緒洩漏……
這種管不住自己心緒與行為的浮躁感覺,是愛嗎?
太久沒有談情,愛的感覺遙遠而生疏,他難以分辨,但倘若不是愛……他這幾天幹嘛豎直耳朵,等待她的電話鈴聲響起?不早早就寢,拿著紙筆塗塗寫寫的瞎忙什麼?
指尖上薄薄的信紙,負載太多無法告人的秘密情緒,他陡然心煩起來,用力將它揉掉,拋進字紙簍。
不想了,關燈睡覺去。
躺上自己寬大舒適的好床,枕著黑暗,以寂靜作毯,卻沒半點睡意,他喜歡黑夜,過去他享受孤獨的自在愜意,今晚的寂靜,卻燒沸了寂寞。
他閉上眼,彷彿又聽見熊沁蓓婉拒邀約的話語,毫無修飾得讓他吃驚。
她怎麼如此不懂人情世故?
即便是實情,也不該直白相告,人們對作家總是抱有較高的期待與想像,言情小說格外帶有夢幻的色彩,倘若被她的讀者發現,她寫作是為了這麼現實的理由,賣量不直直落才怪。
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敲鍵盤寫第一篇文章時就明白了,她怎會不懂?
是不是生活困難得令她沒心思掩飾了?她的工作不順利嗎?
想起她在電話中缺乏活力的口吻,充斥著疲憊,還勉強打起精神與他東拉西扯,他幾乎能感受到她承受的無奈壓力,而他卻什麼也幫不了她……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令他的心在黑夜裡發緊,幽幽的思緒纏繞胸腔,泛起絲絲點點的心疼。
啊——睡不著!
他煩躁地彈坐起來,一肚子情緒,不找人談一談不行,這時刻已不早,不方便打擾朋友,只有自家兄弟可找,大哥是他絕不考慮傾訴的對象,粗線條的二哥嘛……
唉,將就吧,誰要老媽沒生個善解人意的姊妹給他。他拿起手機,打給二哥曹亞劭。
「二哥,你還沒睡吧?我有事跟你說……你先答應我,這事不能告訴大哥。」大哥從不放過玩弄么弟的機會,他現在需要的是有人指點迷津,聽他抒發心情,不是調侃他動凡心之類的揶揄。
「嗯?」二哥似乎正在忙,電話那端響著打印機的聲音。
「我好像……愛上某個女人,不知道該怎麼辦……」曹季海困擾的長歎。
「誰?什麼樣的女人?」
「她是我剛認識的……」且慢,這聲音雖然刻意模仿二哥低沉的嗓音,但明明就是……
「大哥?!」曹季海驚愕得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一看屏幕上的號碼,可惡,他打錯了!
「你何必點破呢?我都配合扮演你二哥了,你何不將錯就錯的講完?」曹冠珩歎息。「唉,想不到你這麼見外,有心事居然不想讓我知道,枉費我從小最疼你,你這樣讓我覺得很受傷哪。」
說是受傷,溫雅悅耳的嗓音可沒有半點傷心的跡象,倒像是盤算著該如何「教誨」觀念偏差的小弟。
想到大哥自幼對他「疼愛有加」的種種,曹季海頭皮發麻。「我是怕你操心嘛,你最近剛添了小女兒,應該把心思放在侄女身上,就別費心掛念我這不成材的弟弟了,哈哈。」還諂媚的笑幾聲,粉飾太平。
「好,那就有話快說,別耽誤我抱女兒的時間。說吧,哪個女人讓你神魂顛倒?」
「也不到神魂顛倒那種程度……」眼看是逃不了,他只好從實招來。「我和她只見過兩次面,也不熟,雖然不是處得多愉快,卻老是想起她,今晚發現她有困難,不知道該怎麼關心她才對,想到她就睡不著……」
「聽起來你挺喜歡她的嘛。」曹冠珩微笑。「喜歡就去追啊,是不是被她拒絕了,才來找哥哥求救?」
「不,我還沒有採取行動。」
「那是要我給你出意見,教你怎麼追女人嗎?」居然這麼煩惱,等不到天亮,半夜就打來問這種事,可見得很重視那女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