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今夜的星光特別燦爛,與飯店絢麗的燈光交織,是個熱鬧的夜晚。
李御堯被一路簇擁著,雜沓的步履來到房門口。
門口兩側列隊站著的,是幾名虎背熊腰的壯漢,其中還不乏渾身帶著刺青、傷疤者,放眼望去,倒也呈現出另類的繽紛色彩。
「李總,你確定要進去嗎?」特種部隊出身的保鏢阿龐,善盡其職地擋在主子面前,一副全面進入紅色警戒的姿態。
「都這個時候了,他能不進去嗎?這可是他自找的!這樣吧,老朋友我大發慈悲提醒你一下,記得手機要保持通訊,然後呢,該喊救命的時候也千萬別客氣,叫得愈大聲愈好,這樣子別人才聽得見,也才能救你,了了嗎?」胡天烈咧著一口白牙,略帶醉意的步伐上前,拳頭往李御堯胸口捶了一記。
「要不要給個哨子好讓我隨身攜帶?」李御堯拍拍身上的燕尾禮服,撥弄著些微凌亂的髮絲,笑了。
「哨子?對啊,我怎麼沒想到?來,李總,我這兒正好有一個,你有危險的時候,記得馬上吹它,我們會馬上趕到!」有天兵之稱的順子,居然真的拿出哨子往李御堯口袋裡塞,馬上惹來胡天烈縱聲大笑。
「哨子?!哈哈哈……居然要帶哨子!要不要我也提供一下,像是盾牌、防彈背心什麼的?哈哈哈……現在是怎麼樣?這是新婚之夜耶,怎麼弄得像要上戰場?我胡天烈總算是開了眼界啊!」現場膽敢這麼不客氣狂笑的,也只有胡天烈這傢伙。
「謝謝你還記得這是我的新婚之夜。」所以別鬧了,好嗎?示意保鏢們離開,李御堯實在惋惜自己目前沒那個空閒扯爛胡天烈那張不斷大笑的嘴。
「好吧,那就願主保佑你,希望我們還能夠再見。阿門!」胡天烈揮揮手,掉頭跟著離開了。
這算祝福嗎?所以他該說謝謝?不,這是他的新婚之夜,所以,不論是保鏢還是好友,應該都不需要的,好嗎?
當然,也包括門口那兩排「哨兵」。針對這一點,他可得好好跟裡頭的女人喬一喬,順便感激一下婚禮最後不是在拳擊場或者劍道場上完成。
推門入內,佈置得喜氣洋洋的房裡空蕩無人,只聽見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淡淡的玫瑰花香也逐漸瀰漫一室。
熟悉的味道,能夠讓人緊繃的神經松祂,然而親密愛人的身影,卻又誘使某種腺素激奮。
Why not?春宵一刻值千金。
這時,往事也快速在李御堯的腦海中倒帶,悲歡離合、酸甜苦辣、驚天動地、銷魂蝕骨,種種過往的一切歷歷如昨……
如果她是帶刺的玫瑰,那麼,培育栽植之外的削梗去刺,總是得動刀才能做到,而他會是最稱職的園丁。
脫去西裝,扯開領帶,解開襯衫的扣子,以及那些該死的繁瑣袖扣和領夾等等配飾,順手將哨子一扔,俊逸的臉龐勾起笑容,他往浴室長驅直入。
氤氳的空間裡迅速有了動靜。
「啊!」果然有人尖叫,也真的愈叫愈大聲。
只是,被靜靜擱在一旁的哨子,最後還是沒能派上用場。
第1章(1)
常常聽見「真命天子」的說法,也就是每個人命中注定的那個對的人,講的就是緣分,某種不可違且無法強求的宿緣。
那麼,李御堯跟辛彤應該說是「真命剋星」,存在彼此記憶中逾十年,緣分之深,確實無庸置疑。
但,這是一種孽、緣!如果他們有機會平心而論,那麼會很驚訝的發現,原來這也算是兩人的共識之一。
李御堯永遠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趁著家裡辦餐會,大人無暇理會之際,他和賓客的孩子們,一同前往後山傳聞中的鬼屋附近探險。
以小主人自居的李御堯,自是統御指揮的首領,下達指令之後,數人兵分多路,分頭探險去。
沒想到,接下來發生了意外。
「喂!有人嗎?上面有人嗎?」迷路的李御堯找不到集合地點也就罷了,竟然不慎掉入一個有數米深的大坑洞裡,陡峭鬆軟的沙壁根本無從著力攀爬。
嘶吼了老半天沒有得到回應,他洩氣地癱坐在地面上。天色漸暗,這種荒郊野外會有人才奇怪,倒是孤魂野鬼還比較可能路過。
鬼?!心裡才這麼想著,他抬頭一看,立即驚呼出聲,「啊!」
洞口旁出現一抹微弱的光源,垂懸的長長黑髮飄啊飄……
「你你你……你是人還是鬼?」不管是什麼都不該害怕,他努力地這般表現,只是控制不了頻頻顫抖的音調。
「你為什麼在下面?」上方傳來的聲音,聽來是個小女孩。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不小心掉下來的啊!」李御堯以一貫老成的口吻,仰頭大聲說:「喂!你快點救我上去!」
上方的人安靜了片刻,然後回應道:「你很沒禮貌。」
李御堯愣了愣。沒禮貌?會嗎?他一直是這樣的啊,怎麼沒有人這麼說過呢?
發現趴在上方的人頭不見了,眼見光源逐漸退去,李御堯可急了。
「喂!你不許走!快點救我上去啊!」
沒有人回應,週遭一片死寂。
「喂──喂──」難道剛才只是他的幻覺?
「我不叫喂,我的名字叫辛彤。」重新趴回洞口,露出半張臉的女孩終於又出聲。
「辛桶?」隨便啦,水桶木桶飯桶都好,只要救他上去就行。「你不能就這樣把我丟在這裡啊!」
「為什麼不能?」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是啊,為什麼不能?她確實可以丟下他,這個可能性絕對不低。
「因為這樣做就是見死不救!你……你快想辦法幫我……拜託啦!」李御堯愈說愈小聲,當說出最後一句時,他只能安慰自己,現場沒有其他人,不會有人知道他居然用了「拜託」這種字眼,何況這只是……只是哄哄小孩嘛。
「什麼?你說什麼?大聲一點,我聽不見。」
數秒鐘的安靜之後,一記嘶吼爆發,宛如地底的滾滾岩漿衝往洞口。
「我說拜託你!求求你幫幫我!拜託——」拜託別讓他再重複這可恥的字眼,否則他肯定會去撞牆,雖然那只是泥牆。
後來,女孩終於找人來幫忙,也順利將他救起,可是,他實在高興不起來。
救他的人正是女孩的爺爺,從她爺爺口中得知,女孩的父母親都不在了,最近爺孫倆才搬到那棟荒廢已久的鐵皮老屋——也就是那棟鬼屋。
說那是鬼屋也許是誤會一場,但,他堅信這個住在鬼屋裡的女孩比鬼還可怕!
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當時李御堯十四歲,辛彤十歲。
他只希望往後永遠都不要再見到她,然而事與願違,沒想到他們很快又見面了,而且地點還是在他家!
「老辛,獨自扶養一個小孩很辛苦的,不如你就留下來幫忙吧,這宅子也確實是需要人手,而且,說來我們還得好好感激你救了小堯呢。」
聽見那不時佛心來著的父母這麼說,李御堯開始痛恨「因果論」,忍不住嘀咕了句。
「那,如果我現在再跳回那個坑洞裡呢?」回到那時,結束自個兒種下的「因」,那麼,這個「果」可不可以也一筆勾銷啊?
當然,他的這番話沒有人會當真,反倒是他必須接受事實——隨著辛爺爺成為李家的園丁,那個該死的丫頭將時常出現他眼前,他努力想忘卻的「奇恥大辱」,也將隨著每次見面而增加印象。
算了!那丫頭不過是個沒有父母的小孩子,滿可憐的,他就當是陪著父母行善積德,據說這樣死後才能上天堂。再說,她看起來好像話也不多,所以他曾經哀求過她的那件糗事,應該不至於曝光才對,而且,就算她住下來,他也能當她不存在啊。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李御堯說服了自己,接下來的日子也盡可能閃避任何與辛彤見面的機會,所幸這宅子不是普通的廣闊,僕傭們並不住在主屋裡,而他除了上學之外還有課後輔導要忙,兩人碰面的機率確實也不大。
不過,機率雖小,並不等於零。
熱鬧滾滾的中秋晚宴,依然是統帥姿態的李御堯,總是被孩子們包圍。
這時,辛彤手裡捧著免洗餐具之類的東西走來,幫忙佈置會場。
望著迎面而來的她,一瞬間,李御堯忽然作了個決定。
他將下巴高高抬起,一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模樣,怎料只見兩條小辮子在他眼前那麼一甩,別開的小臉蛋看不見表情,只見著那道快速穿梭而過的側影。
喝!這是怎地?視若無睹明明是他想好的招數,他還來不及「睥睨傲視」,居然先被人家「不屑一顧」了嗎?
「喂!站住!」什麼想法都拋諸腦後,李御堯下達腦子裡最直接的指令。
然而,除了「視若無睹」,他更進一步遭「聽若未聞」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