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影弄松她腰綁後,俐落撕開她外、中兩層衣料,方便處理她背心上的重傷。
若在之前,她提及關於他外貌異變一事,他絕對是火大、怒恨、不自在,然後氣惱她直勾勾、毫不收斂的注目,亦厭惡自己受她影響,心緒波動。
但此時,他心跳加劇並非生怒,而是想弄懂——
「你說想跟我一樣,生翅,異變成鳥,是為了逃走嗎?」
「要逃……」她胡亂點頭,髮絲半覆面容。
「逃到哪裡?來南蠻嗎?」
「唔……逃得很遠,到很遠很遠,不要被找到……」
「你想逃離誰?」
他的目力不受限,暗中依舊能清楚視物,對於他後來的誘問,她蹙眉不答,咬著唇,眼皮下的眸珠不安分地滾顫,強要捺下驚懼似的。
……誰讓她這樣害怕?
紫鳶不肯說,本能地不想記起。
她想蜷縮身子,想將自己抱住,至少這樣會覺得安全些。
豈知僅稍稍挪身,牽扯得傷處又痛了,她咻林喘息,男人粗獷大掌於是按住她肩背,阻她再次妄動。
「燕影,我傷得很重,是嗎……」劍傷及肺,她苦笑問時,喉中血味甚濃。
燕影沒有答話,指腹在她背心傷上來回輕撫,那個血窟窿雖小卻深,教人心驚……倘若他沒能趕到,沒尋到她,她的命就這樣終了嗎?
從此不再有她,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三年,亂他思緒、擾得他不自在的眸光,自此絕無……那麼,她就如無端端生起的一場波濤,風平之後,浪靜,如此而已,如此……是他要的嗎?
心中動念,撫摸她背膚的十指泛出流光,以往他費心壓抑的,此際動念召喚,他的異能一向直接野蠻,一催動,外貌跟著起變化,雖未完全變形,但頰面、頸項和臂膀皆冒出根根細羽,羽上亦泛光。
長指拭去她背上的血,他伏下身,唇舌覆在她傷上。
紫鳶細細顫慄,喉中血味似又更濃。
「燕影……」昏昏然,她的背膚先是一陣熱、一陣冷,寒毛盡豎之後,灼感無盡延燒,而傷處宛如有把高熱火炬直直燒入,鑽進肺腑。
她咬唇忍著,最後仍禁不住申吟,身軀扭動,還是被穩穩按住,只有腦袋瓜在軟墊上蹭挲,挲得雪頰都出紅印,青絲更亂。
「燕……燕影……」
舔濡她的傷,燕影凝神細舔著,似以此回應她的低喚。
然而這次口子偏深,他只能先專注她胸內傷況,盡量讓舌上那抹生生血氣滲進她肌理之下,一層層從裡到外為她舔愈。
被他按住的人兒終於放鬆心魂,安然睡去。
他徐徐吐納,鼻翼輕歙,熱唇猶在女子清肌上,舌尖盡染血味,他雙目不經意一抬,看到那孩子。
這位范家小公子確實古怪。
不言不語,清秀小臉蛋毫無表情,男童像個傀儡娃娃。
他一進水簾洞就急著處理紫鳶的背傷,小公子讓他擱在一旁,此刻孩子依然維持同樣坐姿,動也不動,但眼睛是朝向他的,卻不知孩子在幽暗中能見多少?
被這樣靜靜盯著,突然間,燕影不該臉紅竟臉紅。
彷彿……像似……那孩子正等著看,看他會再做出些什麼來……
鼻中除血味外,他忽地清楚意識到有抹女兒家的體香,粗糙指腹碰觸之處,更覺女肌的細膩柔滑,他壓制她,伏在她背上,兩人姿態宛若飛禽的交合……心口陡震,他驀地直起上半身。
胡思亂想什麼!
臉熱得可以,丹田鼓噪,他用力抹了把臉,用力抹掉唇上所沾的血氣,彷彿想把女兒家的柔軟味道完全抹去。
「你跟她待在這裡。」他沉聲對孩子交代。「靜靜待著,直到我回來,知道嗎?」
范家小公子仍舊不語,也不知有無聽懂,兩眼眨也不眨。
燕影將孩子抱到角落的另一張軟墊上。
「累,就睡。」他輕輕按下孩子的肩膀,那具小身軀很聽話地躺平,但無表情的面容還是對著他。
暫時安置好一大一小後,燕影起身離開水簾洞,身體仍狼狽發熱,女子那股動魄的帶血幽香像纏繞在他鼻中、舌尖上,擺脫不去。
膚上的細羽不褪,反倒越冒越濃。
心法一破,異能大盛。
他厲聲長嘯,奔馳間身形異變,衣褲繃裂,他化作鳥身振翅飛天。
*****
黑羽蓬鬆,長翅下的風助他飛翔。
燕影高飛再高飛,藉著一彎明月與滿天燦星的夏夜流光,俯瞰這片溪谷縱貫、野林與山丘交錯的大地。
瞬膜防強風傷眼,他目力能達極遠之處,能捕捉極細微之物,片刻過去,他便找到范家那小批人馬被打埋伏的所在。
丘坡上倒著幾條人影,多半是黑衣蒙面客,范家的護衛則有六人。
燕影放低鳥身,在上方盤桓,沒嗅聞到任何生氣。
他再度高飛,未找到其他人,亦不見其他黑衣殺手。
夜下清靜,殺戮之氣轉淡,他想,鬼叔應已領著范家餘下的人手,走了他那樣的老手才知的密徑。
未再盤旋,他張大雙翅奮力疾飛,返回溪谷上的水簾洞。
他在洞外收翅,斂去墨羽,鳥身恢復成人形。
赤腳落地無聲,他拾起適才離開時,隨手脫下後丟於洞外的一件披風,聊勝於無地裹住一身赤裸,屈膝一躍,躍進水簾洞。
他到角落那兒找一條乾淨褲子套上,解下披風,跟著手抓一件上衣,他沒急著穿衣,卻先靠過去察看那睡著的一大一小。
那隻大的靜伏著,優美的背弧緩緩起伏,他再次察看她的傷,血早已止住,劍傷略縮,但畢竟重傷胸肺,她的氣息吐納聽起來仍虛弱。
源於某種模糊的心緒,他不自覺探指,撩開散在她臉上那一縷縷青絲,碰都沒碰她的頰膚,他長指竟已發顫,幽深瞳心湧開奇異色澤,有什麼在體內蠢蠢欲動,突然間臉又紅了,突然間丹田又鼓噪了。
他倏地收手,險些想甩自個兒兩巴掌,看能不能清醒些。
結果讓他清醒的是范家小公子那雙眼。
原來那孩子竟未睡下,靜靜躺著,動也不動,只有圓圓眼睛一直張著,在暗中往他這邊望來。
他的異瞳泛亮,孩子的雙眼一下子尋到他,與他四目相接了。
靜悄悄對峙了好一會兒,他似聽到歎氣,從自己心底發出。
他來到孩子身側,盤腿坐下,對看的局面依然持續,彼此較上勁似的。
「眼睛閉上,很晚,該睡了。」壓低聲嗓,他沙嗄命令。
孩子不吃他這一套。
「眼睛閉上。」他再次道,一字字說得緩慢。
那雙眼睛還是看他,看得他只得用指輕按孩子眼皮,要男童快睡。
結果他兩指剛一放,范家小公子兩眼隨即張開,半點不受他招安。
「我不需睡覺,你也不需要嗎?」燕影擰起眉峰回瞪小公子。
紫鳶聽到水聲,清瀝水聲安定神魂,亦讓她知曉自己身所何在。
然後……耳中有微沉好聽的男子嗓聲傳入,是她所熟悉的。
仍相當、相當渴睡,她眉睫略掀,掀開細細眼縫,靜伏未動。
她在幽暗中分辨那道結實剛峻的男性輪廓,他背對她席地而坐,散發亂亂披在寬肩和虎背上,去捕捉那言語,竟是在「哄」孩子睡嗎……她嘴角模糊翹起,他似乎頗無奈,最後竟也躺下了。
「這樣可以了吧?現在閉上眼,睡。」
紫鳶聽他的話跟著掩睫,她不知孩子今夜到底有沒有被「哄睡」,只知尋常時候避她唯恐不及的男人就在身邊。
他今夜又一次救她,動了異能,她能感覺他唇舌異樣的熱度,還有他頰面與顎下冒出的細羽,挲在她背膚上所引起的動人微灼……血氣騰騰時,他外貌異變,那是他與生俱來又一直試圖壓制的能耐,她妒嫉他、惱他,此夜心卻這樣暖熱是……因為他……
因為,有他……
第4章(1)
眼睫再動時,紫鳶是被一股食物香氣召回神志的。
她掀開雙眸,身子猶靜伏著,眸珠開始滾動,慢慢且仔細地觀察這個薄薄水幕後的洞穴。
晨光穿透水簾,洞中雖非明光大盛,但內部模樣與事物皆能瞧清了。
洞頂頗高,洞穴前窄後寬,裡邊全為堅硬的巖壁,奇的是離水這般親近,裡邊卻無半點潮霉之氣,不知是天然如此,抑或「占穴為王」的那個男人已事先做過防潮處理,倘是這般,那他真把這兒當巢穴了。
她撐坐起來,再次環看,洞中雖無床榻,卻有兩張蒲草墊子,無桌無椅,但角落邊有一個桐木大衣箱,衣箱邊擱著三雙黑靴,然後一方突出的岩塊被當成架子兼櫃子,上頭掛著黑色披風,還放有兩大疊白巾和棉布,另外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小物件,麻繩、剪子、針黹工具等等,全堆在岩石架上。
她知道他在鳳鳥神地有個居處,屋子儘管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因為她所住下的屋子就是這樣,但他甚少回山裡住,原以為是為了便於聽鳳主之令辦事,現下瞧來,這處水簾洞還在南蠻莽林外,離鳳主的竹塢更遠,他根本不想待在山裡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