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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千尋

  他還真希望看見齊宥家離去前能掀起幾分波折,若是讓父皇因此與大皇子一起氣上,那就太好了。

  「齊穆笙顧念舊情,在晉州置下一處宅院,僱車馬將二皇子一家人給送過去,聽說,還贈上萬兩銀票,這輩子二皇子的吃穿應不成問題,但若想再有什麼大作為,怕是難了。」

  聞言,齊宥莘皺眉。

  「齊穆笙做好人?這是想做給誰看?」

  「自然是皇上,皇上最重視手足親情。」

  齊宥莘冷笑,手足親情?果真那麼重視,怎會奪兄弟摯愛,生下兩個認不了身份的兒子?

  「宮裡有沒有傳出什麼消息?」

  「最近宮裡風平浪靜,不過大皇子送進宮的女子已經受封為貴人……」

  屋裡還在商談著,至於程氏,她在聽見夫君那幾句「如果葉茹觀死在獄中……」之後,再無心聽進其他。夫君想要葉茹觀死?

  燦爛的笑容瞬間揚起,她……也想呢。

  想起初次見面,不過是多說了幾句話,自己便為葉茹觀受母妃所惱之事,她就一股火氣往上冒。

  想起葉茹觀上門後,夫君便經常有意無意的盯著自己,有次更滿臉含恨地說:「齊穆韌就這麼好運,能娶到一個事事上心,得皇奶奶和父皇喜歡的女子,偏我,只能娶到這麼一個下作貨。」讓她又難堪又憤恨。

  想起外頭的人,人人都傳說葉茹觀的壺燒得多好,她和王爺多麼鶼鰈情深,皇奶奶更是見一次誇一回……

  每個讚美,都像在她胸口挖一杓似的,她早就看葉茹觀不順眼,雖然未出嫁前,她不曾與葉茹觀見過面,但從閨中密友徐水雲口裡,聽到不少葉茹觀的事兒,知道她的虛偽造作、人前人後不同套兒,她早將這個葉府庶女給厭上,沒想到她後來竟會躍上龍門攀高枝。

  她現在被關在天牢裡了呀,程氏忍不住張揚得意起來。

  聽說,被關進去的人幾乎是有去無回,那裡暗無天日,管你身份地位再如何高的人進去也得受非人的折磨,二皇子聯絡韃靼出賣國家,皇帝也捨不得將他關進去,所以這回……她真想看看葉茹觀有多大的本事還能怎樣翻騰?

  她大可以幸災樂禍地待在家裡等著葉茹觀的死訊傳來,可是……想起這陣子被丈夫所冷待,想起他輕鄙的目光,想他總罵自己長了顆成就不了大事的豬腦袋……

  咬起下唇,她沒那麼差勁的,從小到大,爹娘長輩及家裡僕婢誰不誇她一聲聰明活潑,是她沒有表現機會,如果給她機會,她也能像葉茹觀那般處處討皇上及皇太后的喜歡。

  好吧,既然夫君希望葉茹觀死在獄中,又想把「對皇貴妃下毒」這桶髒水往齊穆韌身上潑……程氏掛起陰毒笑臉,就讓自己為丈夫「能幹」一回吧。

  第四十七章  刑求逼供(1)

  陰冷潮濕的泥地上,多只碩大的老鼠在上面爬行,長長的甬道上,只有一支火把掛在牆頭,昏暗的光線微微照出牢房裡狼狽瘦弱的身影。

  空氣中飄著濃濃的屍臭味,幾名獄卒在角落裡閒磕牙,聲音不大,但牢獄中安靜得嚇人,因此即便壓低了聲音,他們的交談也一句不漏地落入囚犯耳裡。

  「當初進來的時候,吵吵鬧鬧的沒一刻安靜,說什麼皇帝定會為他作主,結果呢,還等不到作主,人就死透了。」重重的一聲「哼」,從鼻孔裡透出來,儘是不屑。

  「你還敢講,人都死去三、五天了你才發現,這事兒若是被人往上頭報去,咱們幾個能不擔上責任、挨幾個板子,好說歹說,人家還是個郡王。」

  「做出那等下作事,他敢說自己是郡王,咱還不敢聽呢。」

  「郡王如何、公主又如何,進了咱這個大牢,還能豎著走出去?那份癡心妄想,省省吧,說透了,咱們哪是獄卒,咱們根本是收屍的,死一個抬一個,全抬光也就清心啦。」

  「可不就是個閒差事兒嘛,別的牢裡還有人探監,多少能撈點油水,不像咱們這裡,全是皇帝欽指的要犯,誰敢探,是嫌脖子系得不夠牢?所以唄,他們等死、咱們等月銀,都是個等字。」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飯菜頓頓是餿的,連水也帶著股霉味兒,難怪進入此處再張揚的人都不開口。

  阿觀斜斜地撇過頭,看一眼門前的牢飯,看著在上面爬行的蟑螂、老鼠,掀唇微笑,結果穿越一回,最後自己的死因竟是飢餓?

  這讓她怎能不懷念物資充裕的現代,懷念便利商店的關東煮,懷念熱騰騰的咖啡握在掌心裡的感覺。

  縮縮兩條腿,在用稻草堆起的床上坐直,阿觀背靠著陰涼的牆壁,她不願意想起齊穆韌或何宛心,可惜他們不經邀請就是會跑進她的腦袋裡,這兩個自作主張的霸道傢伙,她已經淪落到這等境地怎還不放過她?

  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可她翻遍自己的重生史,始終尋不著自己做過哪些罪大惡極之事值得這般報應?難道「葉茹觀」曾經做下的,她都得概括承受?

  人都是這樣的,越是想追出一個答案,越會明白,人生本就是個無解習題。

  她快死了,她認為。

  快死的人,心底應該是一片模糊,外呈植物人狀態才對吧,可她一動不動夠像植物人了,心思卻是益發清晰起來。

  她想起自己與齊穆韌的第一次見面,那個丹鳳眼、風流唇,那個鬼斧神工開鑿出來的鼻樑,那張顛倒眾生的佔便宜嘴臉,讓她誤以為他是大姜。

  她激動得想衝上前捶他幾拳、巴他幾下,再破口大罵:「你令堂卡好,都穿越了,怎麼不來找我?」

  可她終究沒說出口,想想、認真想想,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她細細想過半晌,終於想出來了,他們的第一句對話,竟是他問她,「文章呢?」

  他要找那篇〈阿房宮賦〉,他被她的卓越的文學造詣給驚呆了。

  而她,那是第一次自己背完古文卻沒有飆髒話意圖的嶄新經驗,他和她的認識,是從古文開始的。

  如果阿爸阿母知道,背古文可以替女兒釣來一個身價非凡的黃金男子,恐怕會想盡辦法加強再加強她的文學訓練。

  可是黃金男人真的好嗎?古文可以為她釣來男人的專注目光,卻不能為她留下男人心,這裡的男人選擇性太多,女人只能被選擇,這裡的婚姻是復選題,一個題目可以擁有好幾個答案,而她……不管再努力,無法入境隨俗的女子終究成為被棄選的答案。

  早知道會被棄選,她還付出真心真意,是不是有點蠢?

  嗯,不是有點蠢,而是很多點蠢,非常之蠢,蠢過界線、蠢過頭、蠢到世界末日那天,都會有人想要唾棄她這種笨女人。

  齊穆韌和何宛心是走過千山萬水,終於尋出圓滿,那她呢?認罪、認輸、認休書,她認下了自己有多倒霉,認下了此生的不堪回首,她啊……那麼有骨氣的認下,卻認出自己的萬劫不復。

  她也想正向光明,也想豁達樂觀,她已經對自己說過千百遍沒關係,說多元社會必須容許多元聲音。

  她提醒自己,齊穆韌沒有錯,只是立場不同,何宛心沒有錯,她只是積極追尋心之所向,這個世界上沒有對或錯的人事,只有想或不想的選擇。

  只是恰恰好,她是別人的不想,只是剛剛好,她弄錯了別人的想望,只是剛剛好,陰錯陽差地誤以為那個別人愛上她、心疼她,會專注於她,護她一生周全給她寵溺萬千。

  她啊,她只是誤會了自己很重要。

  沒關係的,有誤會,解釋開了就好,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檻兒,阿爸阿母有教過,再崎嶇的道路都能帶給人們經驗成長,至少,她從這個錯誤當中學會愛情是種會讓人喪失判斷力的東西,往後,再遇見愛情就繞道而行,再不要正面迎上。

  她快死了,她想。

  聽說不恨、不怨慰,才不會走入六道輪迴,聽說無情無慾念,才能脫胎換骨成為神仙,那麼她……深吸口氣,再次提醒自己,別怨、別恨,靜靜地等待最後那刻來臨,說不定她會聽到仙樂,會看見王母娘娘帶來各路神仙……

  這個想像,讓她發笑。

  瞇眼,她聽見獄卒的腳步聲,側過臉,看見他們彎腰為她換上新飯菜。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辨別他們的動作,當中一人用杓子敲了敲攔桿,揚聲道:「吃點吧,就算你過去是王妃,可進了這裡,就別再想高貴那檔子事,不多少吃一點,怎能多撐個幾日,說不定多捱過幾天,能盼來皇帝一隻免死金牌。」

  他說著說著,其他獄卒像聽見什麼天大笑話似的哄堂大笑起來。

  見他們笑,阿觀也跟著失笑,如果她還有力氣,真想駁他們兩聲:吃你們給的飯,只會死得更快,哪裡等得到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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