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做你欠她?何家獲罪,是何御史貪瀆,他搜刮民脂民膏,罪該萬死,是他禍延子孫與你何干?依你的說法,那朕豈不是欠下何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命,要不要朕立個神龕,把何家上下給供起來?」對於齊穆韌的冥頑不靈,龍顏震怒,顧念舊情是好事,可若因此是非不分就太不像話了。
「她曾經代我挨一箭。」
「別說這種沒腦子的話,你身邊高手濟濟,她不出來擋,你就會出事?」
這點他明白,但……「她終究是擋了。」
「你沒想過這是苦肉計?」
「宛心不是那種人。」
「如果不是,怎會眼睜睜看阿觀替她受罪,卻無半分愧疚表現。」
「她是害怕,這些年,她吃過太多苦頭。」
「算了,朕不同你爭辯,你一心替何宛心脫罪,就算知道她有問題也會替她開脫,朕只想提醒你,別小看女人,柳氏便是一例。」他說得齊穆韌語塞。
「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不!齊穆韌搖頭,他不回去,身子伏在地面,他的額頭重叩到地。
「皇上,求求您高抬貴手,饒阿觀一命。」
「你這是何苦,情勢是你自己選擇的,怎可以出爾反爾?更何況,事已走到這個局面,怕是早已傳遍宮裡宮外,你讓朕怎麼替你圓這個局?夠了、不要再說,就這樣吧,不過是一個女人。」
皇帝起身離開座椅,朝門口走去,態度表明已經無意與他再多言語。
齊穆韌情急,再次叩首。
「父皇,求您饒阿觀一命。」
父皇?!霍地轉身,皇帝震驚萬分,他眼底有著說不出口的無法置信,多年過去,他期待這對兒子喊自己一聲父皇皆不可得,沒想到竟在這樣的狀況下,他喊出了這聲父皇!
這感覺是震驚還是感動?!厘不清、道不明,他長長的歎了口氣。
「阿觀於你,竟是這般重要。」
「是,一如當年的鳳慈皇后對皇帝。」
「既然如此,你怎麼捨得棄她?怎麼捨得做出如此傷人的決定?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便是留下她一條命,她也絕不會回到你身邊,阿觀對你,已經徹底死心。」
皇帝的話像冰稜子,一錐接一錐刺上他,而他,躲無可躲。
手臂微微顫慄,他咬緊牙關,挺過那陣心痛。
「兒臣明白。」
「那就別再說,回去吧,此事已不容更改。」
「父皇,您需要棋子來對付葉府,就用兒臣吧,阿觀起不了大作用。」
「朕從來不願意拿你當棋子,你心知肚明朕真正要你做的是什麼?」他幽深的目光望向齊穆韌。
「你比誰都明白,要保住自己深愛的人就必須有足夠的權勢與力量。回去好好想想朕的話,如果你真想留她一條命,就知道該怎麼做。」
皇帝不再多言,邁開腳步跨過門檻,留下齊穆韌依舊挺直背脊的跪在御書房。
第四十六章 各方盤算(1)
一起出門的三人只有何宛心回到王府,葉茹觀毒害皇貴妃的消息也傳了出來。
景和居裡,曹夫人自孫姨娘手中端來參湯,輕啜兩口,臉上露出淡淡笑意,靜心聽取百合的稟報。
「……皇上寫下休書,替王爺休掉葉茹觀這個惡婦,但王爺不肯罷手,依然跪在御書房裡向皇上求情……是宮裡公公送何宛心回王府的,現在她已經進到明月樓……夫人如果想知道得更詳細些,要不,讓百合往明月樓探探?」
「比起葉茹觀,這個何宛心更需要咱們多提防小心。」曹夫人放下杯盞,低下頭看著杯中淡黃色的參湯。
「怎麼說?」孫姨娘不解。
「你想想,青樓是什麼樣的地方,當年,咱們把她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送進那種地方,她竟能安然活下來,那股心性就不是個弱的。
「再說之前,齊穆韌對葉茹觀何其寵愛,就算柳氏氣得咬斷銀牙、暗招使盡,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對付葉茹觀,可何宛心才進王府多少天,不但奪走齊穆韌對葉茹觀的寵,還讓他進宮向皇上請求以平妻之禮迎她入門,可見其手段高明。
「咱們雖不曾在葉茹觀手裡吃過虧,柳氏被休後,她也沒搶奪王府中饋的意思,否則以齊穆韌對她的看重,能不將大權交到她手上?但接下來……倘若皇帝真讓何宛心當上正妃,好不容易才攢進手裡的這點權,恐怕又得交出去。」
曹夫人在心底盤算著,是不是該招幾個帳房回府,做幾本假帳,免得何宛心在上頭挑剔出毛病。
「依夫人所言,葉茹觀被休,還算不得好事?」
「那也未必。皇貴妃和葉茹觀可是親姐妹,你說,好端端的,妹妹幹嘛要毒害自己的親姐姐?那個背後有沒有齊穆韌的授意?就算沒有,葉茹觀做下這等該殺頭的大事,避嫌都來不及了,齊穆韌竟敢在皇上面前求情,這豈不是擺明同皇貴妃過不去?
「換言之,齊穆韌絕對不會站到四皇子那邊,以目前朝堂動向來看,二皇子已經受到皇帝猜忌,怕是已經沒機會,皇子之間只剩下大皇子可以與四皇子匹敵,可大皇子沒有親娘可庇蔭,而皇貴妃正受皇帝寵愛……」
孫姨娘笑著接話。
「大夫人壓對寶,眼前最可能成為太子的就是四皇子了。」
曹夫人滿意點頭,自從老王爺過世,這麼多年來她處處忍氣吞聲,看著那兩個雜種張揚,往後,她總算可以揚眉做一回人。
「得讓穆風、穆平和四皇子多走近走近,表達支持之意,哪天皇上大行,四皇子能不對那對雜種秋後算帳?屆時,機會自然得落在穆風、穆平頭上。」
孫姨娘笑著應是,但那笑容卻顯得扭曲,她還能不明白大夫人這場面話說得好聽,那機會永遠不可能落在兒子穆平頭上,若是齊穆風有肉吃,肯施捨些骨頭給穆平啃,她就阿彌陀佛、感激不盡了。
正起眉目,孫姨娘接著道:「前幾日,穆平碰上四皇子,四皇子還問他現在當什麼差事,好像有意思把他留用在身邊。」
「有這個機緣的話,你這個當娘的,自然得要穆平好好把握。」曹夫人說道。
曹夫人陰惻惻一笑,她不得不向皇貴妃靠攏,皇太后、皇帝不待見她,爵位讓齊穆韌給搶走,兒子又是個性格怯懦的,凡事只敢跟在別人後頭,若她不幫兒子悉心謀劃,恐怕兒子這輩子只能這樣默默無聞一生。
她不是沒想過,若齊穆韌不對他們母子趕盡殺絕,願意像現在這般給他們一個安穩日子過,這樣也不是太壞,問題是……想起齊穆韌的身世,她就不甘願吶,這個爵位是老王爺一刀一槍用性命打下來的,憑什麼便宜來路不明的外人。
眼下該做的,除了拉攏四皇子那邊外,明月樓、清風苑更該想辦法滲透,何宛心那個女人得盯著、看著、仔細防著,她吶,手段太高明,打得葉茹觀無力招架一方過三、兩回合,葉茹觀便性命不保。誰曉得那個「下毒」的背後,有沒有何宛心伸的黑手?誰曉得下毒的真相為何?
如今葉茹觀是擺明落敗了,那麼真相……哼,真相這種東西,在皇宮裡是不存在的。
況且,當初朝廷怎會無緣無故查何家的貪瀆案件?別人不曉得,她能不明白?如果何宛心真如自己所料是個心機深重、思慮縝密之人,說不定早已查出那些前塵舊事,甚至知道是誰將她轉賣入青樓,那麼……何宛心的下一個目標會不會是自己?
「百合,想辦法買通明月樓裡的人,掌握何宛心的一言一行。」
「是,主子。」百合領命下去。
曹夫人眉眼間浮起憂悒,那個何宛心吶,希望自己沒猜對……
何宛心回到王府,進了明月樓後,就不說話了。
她贏了、她成功了,她完成了想做的事,可……她沒有想像中那般快樂。
為什麼呢?因為齊穆韌對葉茹觀的執著與深情,因為他為了葉茹觀而頂撞皇帝,因為他在乎她勝過自己?
不、不對,她弄混了,他如果不是愛她更勝於葉茹觀,怎麼會讓葉茹觀頂下自己的罪,如果他不是在乎她,為什麼肯將葉茹觀送進死路?
所以……齊穆韌還是愛她的,他只是對葉茹觀感到抱歉,沒錯,這樣才對,齊穆朝愛她,一如當年。
她拉拉自己身上的衣服,瞧,這麼昂貴的布料他都捨得轉手送給自己,那還不代表他有多看重她?只是……猶豫浮上眉尖,她皺了柳眉。
「小姐,你怎麼了?」槿香臉上帶著笑,端著一盞熱茶走到何宛心身邊。
「我……」她要是說的清楚自己現在是怎樣,那多好,偏偏就是厘不清吶。
「小姐,你應該開心的,任務已經完成,咱們很快就會被接回去了。」想著馬上就可以離開靖王府,槿香滿臉興奮。
何宛心抬眼,握了握槿香的手,遲疑的問:「我這樣做是對的嗎?穆韌會不會怨上我?他會不會不顧以前的情分,視我為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