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娥恍然大悟,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有點心計的楚勀,其實憨直得十分可愛,她看著尷尬解釋的他,心軟軟的,原本想放一邊的心思,又活躍起來,心跳忽快忽慢的,臉頰更是微微發熱,她情不自禁的道:「阿勀是心地好的官大人。」
聽她不僅又喊他阿勒,還真心稱讚他心地好,他笑得傻氣,愉快得好似要飛上好不容易放晴的藍天。
由於發大水,縣城的災民在蔡府後院、方伯的田地上度過了大半個月,大家越發熟稔,感情也越來越好,就算大水過後回到縣城收拾家園,但只要一得空,還是有不少人會來到蔡府同蔡婆和竇娥聊聊天。
剛開始,幾乎每日都有十幾人拜訪蔡府,多是送著可用可吃的東西來,畢竟這場大水蔡府上下勞心勞力地為大家付出,供住又供吃喝,尤其是蔡家小媳婦,居然精通醫術,比縣城裡的盧大夫、王大夫、林大夫強了許多。
楚縣縣城地勢低窪,每隔幾年總要發一回大水,之前只要大水來,死傷必定慘重。不是淹死、餓死就是病死,每每瘟疫一起,人傳人,又缺醫藥……那種慘狀,沒經歷過的人真不曉得有多可怕。
這回水淹得特別大,回縣城看過後,房頂多有被水淹過的水痕。
年紀大的長者,多半經歷過幾回大水,回縣城後,特別感念蔡府出手相助以及竇娥的非凡醫術,在她的治療下,傷寒非但沒擴散,染了傷寒的,也都一一康復了,而且竇娥為人忒謙遜,將一切歸功於方伯提前預知將要發大水,她才有餘裕備妥傷病需用的丹藥、藥草。
總而言之,這回大水,讓蔡府在縣城搏了大善人的好名聲。
盧大夫、張家父子也同縣城裡的人一般,這些日子時常往來蔡府,特別是張家父了,起初幾乎天天往蔡府跑,嘴上儘是說著感激的話。
張家有些錢,大水一退,沒兩口家丁們便將張家屋子裡外收拾乾淨。家園收拾妥當後,張老爺立刻遣人上鄰縣張羅不少好布,還有女人家用的水粉、首飾,日日變著名目把東西往蔡府送去。
蔡婆其實見識也不淺,深知男人頻獻慇勤,定有圖謀,她秉持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笑笑的收了張家父子送的幾回禮後,便開始推辭了。
這日,張驢兒手裡捧著一個木匣子,和父親一同來到蔡府,蔡府家丁一將他們領進門,兩人不待請,彷彿當自個兒家似的,尋到了位子直接落坐。
「老夫人,我爹日前買了一串南洋珍珠,覺得這項鏈看著貴氣,極為適合老夫人,今日特地給老夫人送來。」張驢兒得意的笑道,將木匣子放到桌上打開,推至蔡婆面前。女人家就愛這些,哄著哄著,很快蔡府就是他們父子倆的了。
這回大水,讓他們瞧見蔡府的好,自有水井,一旁別院養著家禽家畜,後院有田,地勢又高,雖然不在縣城裡,位置是荒僻了點,但遇上禍事,可以自給自足,全無後顧之憂。
蔡府又是有幾分家底的,若是老爹娶了蔡婆,他娶了竇娥,憑張、蔡兩家的財力,在普遍窮困的楚縣,豈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張老爺,這禮太貴重了,我真不能收。日前大水,我們不過是舉手之勞,幫襯一些,要說真正該感謝的,還是新來的縣大人,裡裡外外忙碌打點,若不是有縣大人坐鎮,蔡府哪做得了什麼事?我們女人家,光護著自個兒都來不及了,哪敢打開門讓旁人住進來。」蔡婆直接挑明了拒絕,看也不看木匣子一眼,什麼南洋珍珠項鏈,還不如銀兩來得實在,在她眼裡心裡,只把能用的銀子擺第一位。
家丁這會兒又來到前廳通報,盧大夫來訪。
蔡婆面上無波,心裡其實頻頻歎氣,這幾個男人三不五時就來蔡府,著實擾人心煩。
「請盧大夫進來吧。」蔡婆向家丁吩咐完後,轉頭對張家父子說道:「自從大水退去後,盧大夫幾乎天天來我們這兒,說是要與竇娥切磋醫術,你們說說,我家竇娥年紀小,習醫也不過幾月,哪比得過盧大夫的好醫術呢!
「竇娥不知該怎麼拒絕,盧大夫跟張老爺、張公子交情顯然不錯,能不能幫我們說說話?我是憂心,盧大夫雖然年紀足以當竇娥的爹,但男女日日處在一塊兒,若是傳出去,對竇娥的名聲總是不妥。」
最後一個音落下,盧大夫剛好也跨進來了,張家父子神情有異的相視一眼,同時起身迎著盧大夫,儼然擺出一副當家男人的模樣。
「盧大夫,幾日不見,您老氣色比大水來的那陣子好了許多。聽老夫人說,您日日來蔡府找小娘子切磋醫術,我說盧大夫,您也多少顧慮一下小娘子的名聲,傳出去總是不好聽,何況縣城裡醫術好的大夫也不少,蔡家小娘子懂的肯定不比林大夫、王大夫多。」張父率先發話了。
「張老爺說的極是。」盧大夫沒料到會碰上張家父子,他心裡其實挺害怕這對父子的,表面上趕緊應承著。
張驢兒忽然心生一石二鳥的好計,既能除掉盧大夫這個礙眼的,又能讓蔡府一對婆媳從了他們父子。「難得盧大夫也來,我瞧也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時候,老夫人若不嫌我們叨擾,可否好心留我們用膳?要不外面日頭正大,曬得人難受。」他沒來得及同父親私下商量,只好先做了再說。
蔡婆一聽三人要留下來用膳,不好意思擺明拒絕,只能悶著氣說:「竇娥正在灶房裡燉湯,我們娘兒倆平日吃喝簡單,你們若不嫌棄菜色寒酸,就留下來用膳吧。」
「謝謝老夫人了,我這就去灶房瞧瞧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張驢兒見機不可失,不等蔡婆發話,逕自往灶房去了,他還未走到灶房,就見竇娥端了盅熱湯,春芳在後頭捧著幾個碗碟,他連忙迎了上去,笑問:「這是什麼?聞起來特香。」說完,逕自從她手中接過了湯。
竇娥連忙手一鬆,往後退了一步,回道:「我燉了烏骨雞湯,張公子與張老爺要留下來用膳嗎?」她非常不喜張家父子,但又不好太明白的表現出來。
「正是。老夫人留我們用膳,盧大夫也來了。」
「那……我再到灶房多燒幾道菜。」竇娥下意識的不想同他有太多的接觸。
「你去幫少奶奶,碗碟給我端吧。」張驢兒把手伸向春芳。「一會兒你再多拿幾個出來。」
春芳狠瞪了張驢兒一眼,聽他那是什麼語氣,根本是把自個兒當成了男主人,她賭氣似的將幾個碗碟用力放到他的手中。
張驢兒也不介懷,心想著,等他娶了竇娥,再將這個標緻的丫鬟納為小妾,好好整治整治。
等竇娥和春芳回到灶房,張驢兒見四下無人,趕緊把手中的東西往一旁擱放,從腰袋掏出一小瓶藥,撒進最上頭的白瓷碗裡,這個藥粉極細,遇水即溶且無色無味。
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將藥瓶收妥後,才又端起雞湯和碗碟回到前廳。
「小娘子說要多張羅幾道好菜,讓我們先喝雞湯,墊墊肚子。」
張驢兒擱下雞湯和碗碟,拿起湯盅裡的湯杓,舀了一碗打算端給盧大夫,不料張老爺竟聞香擠了過來,一把接下湯碗,一口咕嚕飲下溫熱雞湯,邊讚道:「小娘子心靈手巧,燒得一手好菜,我……」他話都還沒說完,直接軟倒在地,雙眼暴突,七孔流血,下一瞬便沒了氣息。
張驢兒見狀傻了,過了一會兒才大喊,「爹!」
事情發生得太快,根本在一瞬間,他來不及出聲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將整碗毒雞湯飲下肚,可他想毒殺的人是盧大夫啊!
張驢兒趴伏在父親的屍身上,淒厲地縱聲大哭。「爹啊!爹——」他太過驚嚇心傷,完全沒了主意,一個男子漢哭得像個幼童。
竇娥端著剛炒好的兩道菜,正要進大廳布膳,卻聽到大廳有哭喊聲,趕緊將手邊的活兒交代給春芳,快步走入大廳。
才走入大廳,她便瞧見倒地的張老爺七竅流血,張驢兒伏在父親身上號哭,她趕緊走上前蹲下,手搭往張老爺摸了脈,確定人是歿了,她起身對一旁呆愕的家丁道:「趕緊報官。」
盧大夫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吶吶的附和道:「是該趕緊報官。」
張驢兒一聽要報官,心慌意亂,哭聲小了許多,滿肚子壞水的他,暗暗做下決定,於是他哽咽的道:「小娘子若是不喜我們父子倆叨擾,可直說無妨,何必、何必下毒呢?」
竇娥萬萬沒想到張驢兒竟將事情推到她身上,不過她也不驚慌,淡淡的回道:「我並沒有下毒。」
「可雞湯是你煮的啊!」張驢兒哭喊著。
「我沒有下毒!」被他這般冤枉,她不免有些來氣。「湯是我煮的,但毒不是我下的,等官差來查過便能還我清白。這兒必須保持原樣,官差才好查案。」她朝外頭喊了幾名家丁,大有不讓任何人妄動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