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怕是爸爸的心腹,我們說的一字一句他回去都會報告的,我可不想今天說了什麼,變成我明天挨罰的原因。」
況且她偷了大媽的日記,今天要是沒有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回去,等爸發現了,吳伯可是會把她供出來的。
有時她真恨這個忠僕。
「你也有怕的人哪。」紀雅卓戲謔的說道,換來黎歲念一記白眼。
「有也不關你的事。」這人真是討厭,總愛跟她唱反調。大男生長得比女生漂亮,真噁心!
這時,久久沒開口的黎晏殊終於開口說話。「到潭面上了,你可以說你要做什麼了。」
黎歲念一吐小舌,她這個姐姐真難呼攏。
「還沒還沒,再離岸邊遠一點。」心虛的輕嚷,爭取一點思考的時間。於是她堅持著,非得要劃到遠遠的一個巖壁的凹穴中。
「真難伺候。」紀雅卓咕噥著,怎麼姐妹性情差這麼多,大的是仙女,小的是惡魔,居然是同一個爸爸生的,嘖!
天空灰濛濛的,風有點強,吹著會灌入外套裡似的,冷意打皮膚沁入骨裡,再從心裡竄出來。。
整個潭面零星不到五條船,真是腦袋有問題的人,才會在這種天氣跑來這裡划船。
終於到了黎歲念指定的位置,紀雅卓讓小船在山壁的凹穴裡漂著。
這時倒不用人催促,黎歲念從包包裡再將那本老舊的日記掏出來。
遞給黎晏殊之前,她說:「這本日記是我從爸的書房偷來的,今晚我必須還回去。」她小心的看著黎晏殊表情的變化。
「我知道了,不會讓你為難的。伹你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口氣淡到聽不出心緒。
黎歲念暗暗叫苦。原來遺傳是這麼可怕的東西,她這個姐姐跟老謀深算的爸爸簡直一個樣。
「我沒要什麼好處的。」手中日記本晾在那,一直遞不出去。
黎晏殊山不急著拿過日記本。
聽她的說法,爸爸應該是非常看重這本日記的,而她很好奇這個「妹妹」這樣偷出日記是為什麼?
「沒有好處何必冒這個險?」她很難相信。
黎歲念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對我真的沒有什麼好處。如果真能說上是好處的,也是爸爸能獲得你的諒解,但我想這件事情沒有那麼容易。」
她這個姐姐果然是黎家人呀,完全就不是可以讓她捏圓搓扁、騙得團團轉的笨蛋,跟划船那個長得太過漂亮的家一樣。
「是沒有那麼容易。」
黎晏殊別開臉,淡淡的說:「如果這是你的要求,我可以告訴你,做不到。如果因此你不想讓我看我媽的日記,我也不會怪你,那就直接回岸上吧。」
黎歲念歎了口氣,乖巧的把日記本遞上。
「不是要求。是希望。如果不能夠達成,也只能說是爸爸運氣太差了。」
黎晏殊伸出手,接過黎歲念遞上的那本讓她幾乎無法呼吸的日記本。
媽媽的日記。
她沒有想到媽媽居然有遺留下這樣的東西。
顫抖著手翻開第一頁,看到日期寫著:一九八六年一月三日。
一九八六年呀。
母親跳樓那一年的日記本。
一九八六年四月一日
今天早上在刷牙的時候,意外發現自己刷著刷著就刷出一口鮮血。那出血的感覺很不尋常,讓我覺得十分不舒服。
牙病嗎?我的牙齒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但我還是看了牙醫。
醫生說,這個出血狀況跟牙齒沒有關係,出血狀況非常不尋常,建議我馬上到大醫院去做檢查。
我是怎麼了?
檢查的報告沒有這麼快出來,這樣的煎熬還要等到下星期二。
我該告訴他嗎?
最近公司正在談一樁大合作案,他已經常常忙得要睡公司的套房了,或許我不該拿不確定的事情去煩他。
今天是四月一日,希望這足老天爺跟我開的一個玩笑。
一九八六年四月七日急性白血病。
聽起來很陌生,血癌細胞的分化原來有急性跟慢性兩種,而我剮好是急性的那種。
要我配合治療,醫生是這樣說的。但他也說了,這種病在醫學上目前仍算是個挑戰。
第一階段以化療控制癌細胞,然後視情況調整治療方式。
雖然不是絕對不治的病症,但要根治仍需要經過骨髓移植。
下午競宇回來了,我卻說不出口。看他那麼疲憊的樣子,我無攘在這個情況下告訴他——
親愛的,我得血癌了。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二曰
今天跟醫土敲定了第一次進行化療的日期,就是後天。
由於牙齦出血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每次刷牙都是一口嚇人的鮮血,醫生說絕對不能再拖了。
下午吃飯的時候,小晏發現我的牙齦在出血,我只能跟小小的她說:「媽咪蛀牙了。」
看到她那麼天真可愛的小臉,我競有了流淚的衝動。
還是得鼓起勇氣跟竟宇說我得病的事情,我想就明天吧。
後天就要作化療,至少明天一定要告訴他吧,我想他的智慧跟沉著應該可以給我很好的支撐力量。
竟宇,我真的好害怕。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三曰
我想,可以不用告訴竟宇了。
在公司前面看到的景象,已經讓我覺得癌症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變質的愛情。
當初以為的天長地久,原來這樣不堪一擊。
也許,最近公司的忙碌,還不及你私務的忙碌吧?
你還記得生命中有我跟小晏兩個人嗎?
從小到大,我還不曾這樣感到憤怒過,但現在的我,真的好憤怒、好憤怒!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一日
今天又是化療的日子,在病房裡我吐得厲害,也許該用掏心掏肺來形容?
這樣的療程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連醫生也沒有把握。
最近下午頻頻外業,真抱歉把小晏托付給媽媽照顧。看著她疑惑的小臉送我出門,我就覺得無比的難過。
媽今天問起,說我憔悴了很多,我只敢以最近比較忙碌搪塞過去。
抱歉!媽,我不忍心告訴你我罹癌的消息,更不忍心告訴你,你一向滿意的好女婿,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就像拿癌症束手無策,對於丈夫有外遇,我也束手無策。
一九八六年五月三日
早上在煎蛋的時候,你在身後跟小晏玩耍。最近難得回家的你還是那麼溫柔,一切像是沒有改變,你還是我的好丈夫、小晏的好爸爸。
如果可以,我寧願相信,在公司前是我認錯了人。
但忽然響起的手機,令你神色大變的電話提醒了我,那不是夢。
你匆匆的說要趕往公司,我沒有阻攔,只是向來心思細膩的你,卻對我近來人減的發量視而不見。
什麼已經佔據了你的心思?親愛的。
一九八六年六月十四日
我想,我最近的疲勞不是來自於病症,而是那斑斑破碎的心。
小晏早上在你書房畫畫,意外抽出一張你不知夾塞在哪兒的診斷書。
妊娠六周,診斷日期是土星期四。
我想我再也無法露出更驚訝的表情了。
回想起這週末你在家時,那深鎖的眉頭,和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不難聯想是為了什麼。
我再這樣裴聾作啞下去是不是已經沒有意義了?
咚!咚!
什麼東西打到了船板,引起沉默了好一陣子的三個人的注意。
「下雨了。」
紀雅卓伸出大手,承接了幾滴雨珠。「雨勢還不小耶。」
黎晏殊吃了一驚,從日記中抬頭,連忙寶貝的要將日記本塞入背包裡。
「等等。」黎歲念的小手及時拉住她。「你答應我的。」
兩姐妹相似的眼在雨中對上,黎晏殊默默的將日記本遞回給她。是的,她答應過。
看著黎歲念小心翼翼的收起日記本。黎晏殊在心中下了決定:她會再拿回來的,直接跟父親要。
而且,她認為母親應該是長年有寫日記的習慣,她相信不止這一本存在。
其它的日記,她要一併從父親手中拿回來。
「哇咧,雨超大的。」紀雅卓手忙腳亂的把槳架好,忙要將小船划回岸上,一著急,卻只在原地打轉。
「快點,雨下得更大了。」黎歲念搗住頭,真沒想到這種冷颼颼的天還能遇到傾盆大雨,運氣真是好到不能再好。
「好啦!好啦!」火大。
臭丫頭,划船的又不是你,出張嘴,不愧是家裡有傭人的大小姐,真是會使喚人,他又不是她家的長工!
不理會傾盆大雨嘩啦啦的瀉下,黎晏殊轉向妹妹濕淋淋的小臉。
「你就專程拿這本日記給我看?」
嚴格說來,這件事跟她沒有直接的關係,這是上一代的恩怨,她大可安心做她的黎家小公主,沒有必要攪進來。
另外,據時間計算,母親自殺那年,父親外遇對像懷的孩子並不是黎歲念。年紀不對,十歲的她根本來不及參與意外的發生。
「姐姐,我來是想讓你知道,大媽會想不開,不單是因為爸爸外遇,也是因為她忽然患了癌症。」
撥開臉上的雨滴,漂亮的大眼睛幾乎睜不開來,她看不清姐姐的表情,那麼木然的反應,跟她預期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