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跟什麼這是……上官淨頭昏腦脤。
然後這一整天,她都覺雙腳猶如踏在雲端、走在流沙堆中,怎麼都踩不到地。
成親。
她和鳳錦在今日拜堂成親。
竹塢東翼佈置得頗帶喜氣,長長的大紅喜緞、大小不一的大紅燈籠、無數張的大紅雙喜剪紙。她穿著丫鬟不知打哪兒備來的大紅嫁衣,幸好樣式簡單了些,沒有傳統鳳冠霞帔那樣繁麗,就單純一件紅衫子,質料很好,袖口、領邊滾著暗金絲線,迴繞出奇異圖紋,那紋路有些眼熟,讓她想起劍柄與玄鐵令牌上的圖紋。她沒再深想,因為靜不下心多想什麼。
沒有賓客,只有跟隨主子一塊兒穿紅衣的朱玉和牛大。
一拜天地。她僵得像尊傀儡,有人一扯,她跟著動。
二拜高堂。高堂之座無人,直接省略。
夫妻交拜。她由人擺佈,身子一彎,傻傻拜完。
入洞房。等到覆面的大紅喜帕被揭起,她還怔怔然,全無新家娘該有的羞澀,揚眉,雙眸直勾勾,卻看到立在塌前的新郎倌一張很羞赧的紅臉。
「娘子……」上官淨被男人這一喚狠狠震回神魂。
她、她真成鳳錦的娘子了!
「怎不說話?」他撫上她的頰,拇指輕挲她的膚,目光仔細在她眉眸間游移。「你……是不是悔了?」懊惱與憂傷隨即浮現。
「沒有!」她想也未想便衝口而出,快且直接,不想見他難過。
鳳錦一聽,果然眉開眼笑。
「那……那你肚子餓不?要吃點東西嗎?有蓮蓉酥餅、豆沙荷花酥、芸豆卷、白糖千層糕、紅棗桂圓粥……還是你口渴?要喝點什麼嗎?玉露薄荷酒好嗎?我自個兒釀的,淡淡甜甜,不嗆人,我去取來——」他甫轉身,一隻大紅衣袖被輕輕抓住,他的新婦不讓他走。
「我不餓,也不渴。」上官淨咬咬唇。「你坐下來,我們好好說會兒話。」
他乖順得很,收住腳步,和她一塊兒坐到榻上,兩人間僅隔一個拳頭之距。
感覺得出身旁男人急於討好她,那讓她方寸更軟,也想為他多做些什麼。
她垂頸,低聲笑歎。
「我沒後海,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我以為……以為……」
「以為什麼?」他問,怕聽不清楚她的回答似的,身軀挪靠過來,那身喜紅新郎倌服已碰觸到她的嫁衣。
「我以為,至少要等到拜見你的雙親,徵詢兩老意見……」
「拜見公婆的事緩一緩無妨,成親則越快越好,不能拖。」
聞言,她側首瞧向他,那張近在咫尺的面龐很有彆扭神氣,原要避開她的注視,最後倒賭氣般動也不動,鳳目微瞇,紅澤浮泛。
她頓時明白了,他怕拖下去,兩人間的事要起變化,怕她最終改變心意,不與他要好。所以,能快則快。
他慢吞吞地說:「我長得醜惡,人見人厭,好不容易有人可憐,不抓緊些,你、你要跑了,我找誰討去?」
她聽到自個兒擂鼓般的心跳聲,頰面也紅了,擱在膝上的十指悄悄絞緊。
他面貌確實怪異,可一點兒也不兇惡啊!性子是孤僻了些,有時也教她捉摸不透,然一旦見識過他的憂鬱、溫柔和自卑、自傷,觸及到他心裡的東西,他的長相究竟如何,在她眼中,那道區隔俊醜的線早已模糊。
再有,長得好又如何?
美之物人人愛,她愛上的,別人也要愛上,爭來搶去,徒惹傷心,她不要了。醜醜的很好,怪怪的很好,沒人看上眼,就入她的眼,沒人同她爭,這樣的男人只屬於她一個。
心念一動,她探袖過去,微涼小手按住他膝上一隻手,略沙啞道:「你這模樣沒什麼不好,這樣……挺好……」頓了頓,她眸光鄭重,很認真地點點頭。「真的。」
她的手被反握,男性修長的五指與她相扣。
一幕陰影兜罩過來,她的嘴被銜含了,屬於他的男性氣息帶著好聞的藥草香,還夾有清列薄荷味兒,她顫慄著,舌被勾捲過去,連氣息都遭霸佔,讓她不得不「反擊」,哪知這一妄動,顫慄更深,從心魂深處滾滾湧出,那是欲,騰騰在身子裡曉弄,滲出膚孔。
吻稍止,兩人額抵著額,鼻側輕貼鼻側,呼吸著彼此的呼吸。
「鳳錦……我、我沒想這麼快,我們……我們先這樣坐坐,好嗎?」她嗓音啞到不行,鳳錦的吻讓她心顫心驚。以前……師哥也親吻過她的,但從未在她體內掀起這般狂風巨濤,很肉慾,充滿佔有,不給逃路……
鳳錦聲音低柔,如誘似哄。「好,就先這樣坐坐,先這樣就好……」語畢,他唇又湊近,再次深含她略喘的小嘴。
最後,她坐進他懷裡,他也爬到她身上,誰先壓倒誰,誰先扯掉誰的衣褲,一時間像也說不清了,總之,世局難料啊,更何況多了有心人的糾纏操弄?
不想這麼快,偏偏……唉,就有這麼快。
※※※
東翼軒房內,簡樸燭台因主人家大喜而換上紅紗罩,燭光染紅,幽情暗生。
她努力要看清他,但一切太朦朧,男人身膚彷彿著火,一道道火焰浮動,那些火延燒到她身上,必定是這樣,她才覺自己也著火了。
她環抱他,撫摸著,那些紅痕似幻似真,不住變化,不僅像火,也如細細紅鳳之羽,如落日映江面的一川紅霞錦。
鳳。錦。她想起這二字時,十指被緊緊扣住,他像似極愛這樣纏握她的手,他的與她的,切進彼此,糾纏著。
她模糊揚唇,身子驀然緊繃,感覺濕潤而且……疼……他的火燒疼她了,她喘息不已,瞠大雙眸,他全身浸潤在火光裡,他們深切相連著,她也在那團奇詭的紅光中。
自與他相識,不尋常之事接二連三,她都快視作理所當然了,竟連……連夫妻間這種事也能如此不尋常,她真不知該哭、該笑……
結果她哭了。
學了一身武藝,要反他還不簡單,但全身竟提不起多少力氣,他很折騰人。
哭著,甚至有些動氣,也不知惱什麼,就……就張口咬人了。
他抱緊她,憐惜般歎息,洩出別具深意的笑。「可憐……」
她哪裡可憐了?他可憐她嗎?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無法多想,她的思緒被層層感覺覆蓋,動不了。
※※※
她必然暈厥了,神識跌進比深眠時更深的黑淵中。
上官淨臉容朝榻外,裸身伏在榻上,腰部以下掩在薄被內,南蠻夏夜,就這麼裸眠亦無妨,但她還是醒了,緩緩睜開雙眸,桌上紅紗罩裡的那盞燭火已燃盡,房中只剩月光留連未走。
月光……月光!
噢,老天爺!他們倆竟連個窗板也沒上,簾子也忘記落下,抱在一起便滾上榻!雖說竹塢內的僕婢除朱玉和牛大,其他人像跟她玩捉迷藏一般,總神龍見首不見尾,還是有可能被誰偷瞧了去啊!
再有,她……她應該有發出聲音……連自個兒聽了都要臉紅的聲音……
好丟臉啊!她扭眉,懊陷地呻吟了聲。
「還很疼嗎?」
那道低柔微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一震,倏地回眸。
上官淨以為再也不會有什麼「不尋常」的事。讓她震驚到說不出話,她已漸漸習慣了,不是嗎?但現下看來,關於他的事,沒有最不尋常,只有更不尋常。
如水的月色洩進,照在地上,亦照進榻內,男人全身赤裸,長髮輕散,曲起單臂支著頭。那側臥的姿態極閒適,嘴角上揚的淡弧傭懶無比,鳳目水汪汪,似也映進月光……她看傻了,一小部分是因他妖美的眼神,絕大部分則是因他白皙發亮的肌膚。
白皙?!真、真的……真的白到發亮,在清月夜中透澄光!
「還疼嗎?」邊問,他邊伸手採向她腰間薄被。
上官淨重重喘息,終於回過神,她抓高被子揪在胸前,略笨拙地爬坐起來。
「你、你你……鳳錦?」
「不。我不是鳳錦。你被自家相公以外的男人佔便宜,該如何是好?」鳳錦逗她,見她當真傻傻怔住,不禁失笑,忍不住拉拉她的發,歎氣道:「唉,我不是鳳錦,誰是?」
自家相公……他適才還喊她娘子……他、他他……上官淨嚅著兩片唇,像不確定究竟欲說什麼,一指指向他,指尖當空點了好幾下,終尋到聲音。「你……你、你……身上的紅痕……不、不見了……」
「是啊。」他微笑。「你不喜歡嗎?」
她被問住了,茫茫然盯著他瞧。
她不答話,他閃亮目瞳刷過一絲緊繃,驀地一把抓住她仍懸指在半空的手。
「咱倆是夫妻了,貨真價實,名正言順,童叟無欺,我模樣再怎麼變,你都是我娘子,跑不掉了,你真跑,上天入地我都把你逮回來。」
男人的白淨臉膚略暗,上官淨看得出神,忽而頓悟……他、他臉紅了。
唉,害她也臉紅了,一團火燒原就不熄,這麼一攪又旺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