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厭棄的目光轉向雲暮,然而這一見,卻有些怔愣,眼前的孩子根本是阿紫的翻版,除了眉宇不像外,那輪廓、那鼻子、嘴巴活脫脫是個俊美的小阿紫,他心中起了異樣的觸動……
「您是誰?怎知暮兒說得是對是錯?」雲暮不識他,掙脫阿紫的懷抱,跑到他面前仰著頭問他。
谷若揚瞧著他,那仰頭朝人說話時有點神氣,又有點不滿的眼神,與他初見阿紫時的神情,一模一樣。「朕……」
「朕?朕是什麼意思?」雲暮側首問他,這頭回見面,雲暮並不怕生。
而這不尋常,谷若揚皇帝做久了,全身有一股傲視天下的氣息,那是會懾人的,常人見了少有不敬畏的,沒想到這孩子卻是不怕。
谷若揚望著小傢伙,眼神沒那麼凌厲了。「朕是皇帝的自稱——」
「皇帝?您是皇上?那您就是要殺暮兒、傷害娘——不,傷害姑母的人?」他驀然想起不能在外人面前直呼娘為娘,想到眼前這人就是要殺自己的人,他不免害怕起來。
谷若揚神色瞬間又變得冷酷了。「是又如何,你想為自己、為你『姑母』報仇嗎?」他冷笑問。
雲暮小臉一沉,瞪著他,鼓起勇氣道:「您要殺就殺暮兒,不要傷害暮兒的姑母!」他小小個子,說這話時卻是氣勢奪人。
谷若揚微訝後,感興趣的睨著他,「不愧是阿紫的孩子,有那氣度,也孝順。既然你真想替你姑母死,朕可以成全——」
「不,皇上饒了他吧,您答應過嬪妾不殺他的!」阿紫驚慌失措的將孩子抱回懷中,怕極谷若揚真動手。
他冷眼望著他們母子,那眸中殺意清晰可見,阿紫涼汗濕脊,連唇色都蒼白了。
而他身旁的尤一東已抽出身上的利刃,就等著主子一聲令下,由他動這個手,這孩子真的不能留,否則後患無窮。
谷若揚故意不去看阿紫的淚水,只陰沉盯著雲暮,雲暮也毫不躲避的回視著他,他瞇細了眼,道:「你過來。」語氣陰森得教人發毛。
雲暮當真就要過去。
「別去!」阿紫緊抓著孩子不放。
「姑母別緊張,讓暮兒過去跟他說道理,說通了,他就不會殺暮兒了。」雲暮竟如此說。
谷若揚沉笑道:「你要與朕說道理?好,你若說得出一個道理來,朕今日就不殺你。」
雲暮聽了笑開顏,「那太好了,暮兒還擔心您不肯講道理,既然您肯聽暮兒說話,那告訴您吧,您不能殺暮兒的。」
「朕為什麼不能殺你?」
「因為暮兒是您的子民啊!」他理所當然的說。
「笑話,就因是朕的子民,朕愛殺就能殺!」谷若揚故意如此說。
「可暮兒沒犯錯。」
「你怎知自己沒犯錯?」這孩子最大的錯就是不該被生出來!
「暮兒的姑母說的,她說暮兒是好孩子。」
谷若揚幾乎失笑。「這就是你說的道理?」
雲暮認真的點頭。「事實上,錯的是您,您平白無故來傷害暮兒與姑母,該檢討的是您。」
「大膽,竟敢大逆不道要皇上檢討?!」尤一東斥道。
雲暮瞪向尤一東,「慶爺爺曾對暮兒說過,王子犯罪與……大家同罪,他有錯為什麼不檢討?」他記不清谷明華完整的話,但就是這意思。
尤一東竟被一個孩子噎得說不出話,只得瞧向主子,見他眼底還真有幾分深思。「皇上,這……」
谷若揚揮了手,讓尤一東退下。
「你想活嗎?」他問雲暮。
「想,暮兒想活,而且還想與姑母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阿紫聽了此言,潸然淚下,「我……對不起暮兒……」
「姑母別哭,暮兒生辰那日向佛祖許過願,這願望佛祖會替暮兒實現的。」他替娘親擦去淚珠。
她聞言哭得更加柔腸寸斷,谷若揚瞧她哭成這般,那想殺雲暮的決心動搖了,再加上小傢伙年紀小小,口齒清晰,辯才無礙,讓他不禁想著這要是自己的孩子該有多好……思及此,他猛然回神,他怎能有此想法,這孩子是孽種,是惡徒傷害他心愛女子留下的餘孽,再好都不配做他谷若揚的孩子!
「皇上,您今日若真要殺暮兒,阿紫也不想活了,您索性連阿紫一起殺,阿紫若能與暮兒一塊死,也當佛祖成全,讓阿紫以後再也不離開他。」阿紫說,她不怕死,也不怕暮兒會死,反正母子在一起,什麼都不怕。
谷若揚雙拳緊握,殺與不殺只在他一念之間,但捨與不捨卻是在他心中萬分糾結。
「阿紫,若朕不殺他,還想辦法讓他進宮陪伴你,讓你們母子不分開,如此,你可同意與朕……做真正的夫妻?」他眸光深深的落到她臉上,緊繃著聲問。
阿紫心頭狠狠撞擊了一下,與暮兒朝夕相處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可是……做真正的夫妻……
「你可願意?」他緊緊盯著她問。
她望著他那深切渴望的眼神,這男人何等高貴傲氣,卻對她這樣一個殘敗不堪的女子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真是愛慘了自己吧?那回他由她床上狼狽的離去,是再受不了與她有名無實了吧?
阿紫哽咽不已,在淚眼模糊中,她終於點頭,「如果您真的不嫌棄,阿紫願意……」
第八章 日角龍庭,天子之命(1)
「圖悟八里已來到西朝近二十天了,可西朝皇帝是什麼意思?拖著始終不見我,這是瞧不起我圖悟八里嗎?」承乾殿外,圖悟八里大聲的抱怨著,因為這已是他第三度被拒於殿外,谷若揚不見他。
尤一東皺眉,不悅的道:「您最好聲音小點,別吵了皇上的安寧。」
圖悟八里更加怒目,此時莫千里與季汐山剛好從承乾殿出來,見他張嘴還要再罵,莫千里立即上前道——
「你別激動,皇上說還在考慮盟約之事,只要想清楚了自然會召見你,你何必心急於這一時?」
莫千里嘴上雖說得客氣,其實甚為不滿這人的張狂,竟敢到皇帝的殿外大呼小叫,方才在裡頭皇上雖沒說什麼,可那臉色也十分難看,大概想教人封了他的嘴巴吧。
「是啊,你這一吵,反而丟了金國大王的臉,況且,若惹惱了皇上,這什麼也別談了。」季沒山也勸道。
圖悟八里聽了這才冷靜下來,可心中仍有氣,「圖悟八里可以等,但西朝皇帝總要給個期限,難不成要圖悟八里在這裡待上一年半載的嗎?我也得對咱們大王交代的!」
「皇上方才有旨,本是今日要召見您談這事的,可聽這外頭動靜太大,吵得他頭疼,今日是不方便見您了。三天後若身子稍微舒爽會再召見您,您請等著。」尤一東冷冷的說。
圖悟八里簡直氣得頭頂冒煙了,這不是耍他嗎?「你——」
莫千里與季汐山見他又要發飆,兩人索性一人一手拉住他,笑著道:「皇上說了三天後見你,你就等三天吧!」為免他繼續鬧下去,兩人架著他一同離去。
萬宗離也有事來求見谷若揚,在路上遇見了被架著走還罵個不停的圖悟八里,不禁側目過去,但也沒多說什麼即往承乾殿去了。
尤一東見他到來,讓他不必等皇帝宣見,馬上就領他進去了。
谷若揚坐在御案前批閱奏摺,見到他立刻揚了眉的放下奏摺。
「如何,可有眉目?」他正等著萬宗離回報消息。
萬宗離肅然搖頭,「臣無能,至今尚未查出當年是誰欺侮了雲嬪娘娘。」
谷若揚這陣子派他去查阿紫的事,阿紫受辱於誰,這事不能善了,谷若揚絕不放過這人。
而萬宗離在得知阿紫因受辱得子,亦是憤怒不已,積極要找出這人來,他同樣不會放過傷害阿紫的人。
谷若揚聽見他所言,有些失望。「那就再查。」他不放棄的說。
萬宗離點頭,「是,臣會盡全力再查的。」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谷若揚感到有些疲憊,揉著眉心說。
「皇上,您……讓那孩子進宮了?」萬宗離卻沒有依言退下,而是問起這件事。
谷若揚抬眉瞧向他,「你消息倒是靈通,朕昨天夜裡才將人帶回來,你今日就知曉了?」他這語氣清冷了許多。
萬宗離微驚,連忙解釋,「臣不是有意探得皇上之事,是昨夜為查案又去了趟城郊的宅子,由張嬸口中得知孩子進宮,臣只是意外您會讓孩子與雲嬪娘娘在一起。」
「這是阿紫的願望,朕願意替她達成。」
「但,萬一孩子的身份被發現,那將掀起巨濤,雲嬪娘娘恐怕會因此——」
「這孩子是雲家的,與阿紫無關。」谷若揚冷峻的說。
「雲家的人十幾年前就都死了,哪來的五歲孩子?!」
「這孩子是朕疼惜雲嬪,因此恩典雲家,由雲家遠親中尋得一幼子,賜予雲家繼承香火,但礙於雲暮年紀尚小,不能無人照顧,所以讓孩子住進景月宮,一來陪伴雲嬪,二來由姑母親自照顧,孩子當更有出息。」他已替孩子想好身份,連進宮的理由都有,如此,誰還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