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睡吧。」說著,他走到床邊,除去鞋子,翻身上床。
他突如其來的改變讓她不知所措,是不是……剛剛那個吻,她表現得不好?
紅了紅臉,她快手快腳,胡亂弄掉頭上的珠珠翠翠,跟著他上床。他背著她不理人,新婚夜……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嘟起嘴,用食指勾勾他的衣服。「阿觀,你不要生氣嘛,生氣會長白頭髮,我現在是你的妻子了,哪裡做不好你要教我,不要對我發脾氣,好不好……我會改掉大小姐脾氣,不胡亂使喚人,我會……」
斷斷續續說著,努力尋找自己的缺點,希望那個背著她,說要和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可以轉過身,再給她一個甜蜜笑顏。但是並沒有,只是冷得像冰刃的句子劃過她的耳膜,椎了她的心。
「閉嘴,快睡!」宇文驥低吼,連轉頭都沒有。
瞬地,李若予發覺貼在頸間的翡翠,冰寒得沁人心。
第2章(1)
宇文驥第一次參與御書房議事,他什麼都不做,只做一件事——討皇帝歡心。
他成功了,自那天之後,皇上經常私下召他入宮。
三月大汛,江南江北全淹在水裡,州縣地方官不斷上奏章,要朝廷撥款賑濟災民,滿朝文武,無人想得出辦法。國庫空虛,辦法從何而來?
宇文驥自然也沒有辦法,但他在皇帝耳邊輕輕說了句,「李相爺,富可敵國。」
就此,在皇帝腦子裡種下殺機。
五月東北戰亂,一個不怕死的小武官攜了奏折,飛馬快奔京城、面奏皇帝,在以往,這種不怕死的人不是沒有,他們往往見不得皇帝的面,一入京便莫名其妙得到怪病暴斃。
這次有高人指引,小武官非但順利見到皇帝,還透露出兩個驚人大消息。
消息一,去年歲末該送至的軍餉,至今尚未送到。消息二,從四月開始,邊關敵軍頻頻來犯,似有大舉入侵之意。
前一個消息是真,後一個消息為假,有真的在前領路,假的聽來更添幾分真。
第一次,趙義庭覺得帝位不保,龍顏大怒,但多年以來,忠誠之士或被如罪、或流放邊關,養在朝廷裡的全是一群無用之人,龍顏大怒之下,拿不出辦法的眾官員們,所能倚仗的不過是宰相李溫恪。
於是事情過去半個月,宰相府裡官員們進進出出,儼然形成一個小朝廷,而這事兒,自然是被洩露了出去。
洩露之人危言聳聽,把相爺謀國篡位的隱憂給點了出來,這下子皇帝嚇得不輕,但他方開口詢問官員意見,所有人全站在宰相那邊說話,讓昏聵帝君接不了後語。
這事令皇帝氣得下朝,尚書周觀奕破口大罵,一句義憤填膺的「這天下到底是趙家的還是李家的?」之語,讓皇帝把他當成心腹。
九月,在宇文驥和厲屺天的合理謀劃下,安插了他們的人,慢慢將兵權劃入麾下;十月,宮裡的帶刀侍衛統領的位置,由厲屺天的徒弟官維生所任;十一月,皇十子暴斃、靜妃發瘋。
宮裡消息傳出,李溫恪立刻帶領一群大小官員進宮,這個時候最該呆在宮裡的尚書周觀奕,反而領著一隊人馬回到宰相府。
他方進院子,采鴛馬上迎了出來。
她的眼睛閃啊閃地,衝到宇文驥面前握住他的雙手,禁不住興奮地問:「事情成了,對不?」
嚴肅的他對著她笑道:「沒錯,成了。」等過那麼多年,果然成事。
采鴛高興太甚,也沒想到自己的行為合不合宜,直接奔進他懷裡圈住他的腰,在他懷間又哭又笑,「阿彌陀佛,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老天爺終於睜開眼睛,為咱們主持公道。」
宇文驥抿唇,雖沒回抱她,卻也沒把她推開。是的,他們等這天,已經等得太久,她有權利放縱。
但有件事采鴛說錯了,那不是老天爺有無開眼,而是有志者事竟成,可是剷除李溫恪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路會更難、更辛苦,但是——銜起一抹殘忍笑意。
他、不、怕!
「你拿到聖旨了嗎?」采鴛離開他的胸口,抹去滿面淚濕。
「拿到了,你帶著聖旨去找厲叔叔,讓他把相府的人聚合起來,相府裡有許多人必須殺,一個都不能漏掉。」他眉心微蹙,深幽的目光閃過殺意。
「李溫恪呢,萬一他回來……」
「他回不來,他前腳踩進皇宮,就會被逮捕。」他終算報了父仇,他的爹娘叔伯、兄姐弟妹們,終能一路好走。
距離太遠,她聽不見阿觀和采鴛在說些什麼,只看見采鴛抱著他,狀似親密。
李若予深深地,歎氣。
走到這裡,她終算看清楚,她的努力無用,等待不過多此一舉,從頭到尾,阿觀對她只是利用,並無心同她結為夫妻,他和采鴛才是真正的牛郎織女,怎麼就讓厲叔叔唬弄了過去?
是呀,她怎還能看不清楚?成親多時,他從未碰過她,除了新婚夜、做戲的一吻之外。這個婚姻對采鴛不公,對她也是冤枉,兩個女人的心,糟蹋在男人的前程志向上。
豐功偉業?鬼話,不過是虛榮心作祟。
她無能為力改變這一切,時至今日,她方瞭解,兩人之間存在的不是嫌隙而是鴻溝,該讓阿觀寫下休書,解脫采鴛也解脫彼此……阿觀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他早是皇帝看中的尚書郎,再也不必倚仗爹爹的勢力,只是……她能甘心嗎?
可不甘心又如何?就算她有天大的能耐,他並不稀罕她的等待。
不稀罕,多麼恰當的三個字。
他從來都不稀罕她。
她為他裁製的衣裳,他半件不穿;她為他準備三餐、宵夜,總是滿滿進屋、滿滿撤出;她為他練的舞曲他不屑看;她為他做的曲子,他不當知音。許是她不夠聰明,但她真的想不出來,身為一個妻子,還能為丈夫做什麼事?
她猜過,他想要的,也許只有與她一起在父親面前扮演恩愛夫妻。
每每爹爹問她,「若兒,你快樂嗎?」
即便酸澀梗在喉間,她還是笑出一張羞澀臉,笑著道:「爹爹,我很快樂,謝謝你讓阿觀參與我的生命。」
爹爹是疑心病重的人,若是演得不夠真誠,他會看出破綻,因此,即便痛恨與她親近,阿觀也不得不把戲做足,他隨身攜帶她縫製的香囊,爹爹一眼就能看出他玉珮上的結是她親手打的,於是他告訴爹爹,「心有千千結、結漓百餘年。」這句話讓爹爹得意地四處傳說。
那日,她留字條給他,說是為他的生辰備了一桌宴席,邀他同慶。
然而那日,她從午後等到夜深,菜換過兩次,酒溫過無數回……他沒出現。她等到灰心、等到放棄,離開那張坐了六個時辰的雕花木椅,走進園子裡。
她看見一盞茶、幾碟點心,他與采鴛在園子裡同慶,舉杯邀明月,多美好的雅興,她沒有出面破壞氣氛,靜悄悄地退回房裡。
可悲是吧,偏偏她還是無法放棄愛他!也是,喜歡了那麼多年,怎能說不愛就不愛?
身為妻子,後頭又有爹爹的勢力,她可以不必這樣委屈的。可她怎麼捨得毀掉他,毀掉她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於是她等,等他回心轉意,等他發現她對他,從來都是真心實意,沒有半分虛情假意。可是他那樣哪是回心轉意的跡象。
很快,他會給她一紙休書吧?當他不必再倚仗爹爹之後。
宇文驥把聖旨交給采鴛,回身,他發現在梅樹下駐足已久的纖細身影,考慮片刻,大步走到她跟前。
她更美了,那些蛇血將她身上的寒毒祛淨,長年蒼白的她,變得嬌艷欲滴。
但他仍然受不了她那雙澄澈清透、容不下任何污穢的眼睛,骯髒的李溫恪不該有這樣一個乾淨的女兒,這份乾淨原該屬於采鴛的,可是命運卻讓采鴛歷盡風霜,摧折了單純。
每次想到這個,就讓他對她更形憤怒,即便理智上清楚,這一條算不到她頭上。
他真心明白,她幫了大忙。
成親後,她一如雲英未嫁時,忙著施粥賑貧,忙著救助一個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她替動物療傷、幫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養病,她成為人妻,卻沒有要求過半分人妻應得的待遇。
但李溫恪問她,丈夫待她好不好時,她總是溫婉的笑開懷,她純真無偽的笑,說服了狡詐的李溫恪,交付他更大權力,若非如此,事情不會進行得這般順利。
歎氣,他靜靜望著她,不語。
李若予也不知該怎麼開口,只能凝睇他深邃雙眸,忖度著心底的委屈。
該把話攤開嗎?告訴他——我明白你真心喜愛的女子是誰,去吧,我放手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想這麼做,可話到嘴邊,又頓了下來,因為她很清楚,她沒辦法放手,而把話挑明之後,她便失去等待的資格。
「去收拾收拾吧,把你喜歡的東西整理好,會有人送你出去。」考慮再三,他決定把她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