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答「當然不會」那天,她收到一串別緻的八寶珠鏈,不但會散發出香氣,而且每顆珠子上頭都刻了不同的動物,她相當喜歡,想也不想就把它戴在身上。
宇文驥和繪夏之間的親暱已經到了不必解釋的程度,下人們紛紛猜測兩人關係匪淺,為此,那些踩低拜高的勢利僕役,對繪夏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第9章(2)
采鷺再也受不了滿腹委屈,向宇文驥求證,他想也不想就證實了她的猜測。
她說:「對,繪夏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
那口氣,再無懷疑。
他的篤定引發采鷺的深切恐懼,她急道:「你喜愛的人是李若予,不是她,她只是一個很像李若予的贗品。」
她的話踩到宇文驥的底線,他冷淡回答:「她不是贗品。」
約莫是恐慌太過,采鷺居然沒發現自己該適可而止,繼續揚言。
「她哪裡不是?李若予愛動物,她也愛;李若予愛施粥當好人,她也是;李若予老是笑得一臉無害、天真爛漫,她學得維妙維俏;李若予——」
「夠了,閉嘴!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這是他對采鷺說過最嚴重的話了,她是他的二嫂,是他的革命同袍,他們是一起走過黑暗、走過復仇的並肩好友,他發誓要善待她,讓她一世無憂,從沒想到繪夏會讓他們爭吵。
「我的身份?是啊,我也想弄懂我到底是宇文相爺的夫人,還是他的二嫂?」
「你很清楚。」
在這件事上頭,他從未改變,他問過采鷺,如果她不願為二哥守節,他能夠理解,但當時,她想也不想就告訴他,她生是宇文家的人、死是宇文家的鬼,她絕對不會琵琶別抱。
「對,我是很清楚,很清楚自己是宇文相爺的正牌夫人,所以繪夏嫁進來是小妾嘍?」她挑釁的問。
「你是我的二嫂,且身份對繪夏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愛她、她愛他,他們的心彼此相屬。
「是嗎?女人沒辦法獨自存活,我們只能依附著男人活著,所以我們必須和別的女人爭名份、爭地位、爭孩子、爭丈夫的寵愛,我們爭了一輩子,最終還要爭自己牌位放在什麼方位。
「阿驥,我不得不說,你太不瞭解女人,就像你從沒聽懂過我真正的心意,我賀采鷺,不想當個名不副實的相爺夫人,我想當你宇文家真真正正的妻子,為你持家、為你帶孩子,陪你走完人生每段路。」
「你……」
「訝異嗎?我明知道你愛李若予,卻還是願意在你身邊陪你、為你持家,知道我憑恃的是什麼嗎?我憑恃的是李若予死了,她永遠都不會從棺木裡面跳出來同我爭主位,五年、十年、二十年、總有一天,我會贏得你的心,成為跟在你身邊的唯一女人。」
「我對你從來沒有那樣的心思。」
「我知道,所以我投資的不是三、五天,而是十年、二十年、未來誰知道呢?未來當你看見溫婉柔順的采鷺夫人和孟繪夏爭得頭破血流時,就會理解,你現在的輕鬆有多麼荒謬。」
「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喜歡的是二哥、二哥喜愛的也是你。」他的眉頭攏起,隱在袖下的手握成拳頭。這件事他做錯了!
「對啊,可惜他和李若予一樣死去,他不會在我身邊對我說話,不會在床上為我暖腳丫,不會在我傷心的時候逗我開心,不會在我寂寞的時候抱我入懷。聽懂了嗎?我要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而不是一個牌位。」
「既然如此,你準備準備。」
「準備什麼?」她反口問。
「搬到城東欲水巷,那裡我有一棟房子。」快刀砍亂麻,他不願意采鷺在自己身上有不實際的想像。
「不怕外人說你,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我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況且你我之間並沒有什麼。」
「是啊,我怎麼就沒想清楚,在乎的不是你,是那個天真無邪、喜歡當好人的繪夏姑娘。」她歎氣,嘴邊浮起一個詭譎冷笑,「可惜,她終究要教你失望了。」
「什麼意思?」宇文驥凝眉。
「她和阿福是什麼關係,你會不知道?你就沒想過,他們是當年的阿觀和賀采鷺,雙雙混進宰相府當臥底。」
「不會,她不知道阿福是趙立國。」
「是嗎?你不是派人去調查孟繪夏的身份背景,卻一無所獲?杭州根本沒有一個紅袖招,更沒有人聽過什麼剪春、描秋、裁冬姑娘不是嗎?
「更有趣的是,若她全然不知情,怎會素來同她交好的阿福莫名其妙失蹤,她卻連半聲都沒問起?她不是很善良嗎?阿福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他繃了牙齦,冷冽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難道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一模一樣的性情、一模一樣的口氣、一模一樣的喜惡,連愛吃玫瑰釀的脾氣都一模一樣,別告訴我這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試問,她為什麼要這麼費心去模仿一個已死的女人,除了引起你的注意之外,還能有什麼目的?」
「她沒有你說的心思,她很單純。」宇文驥否決她的說詞。
「是嗎?那這個怎麼說?」
說著她一招手,翠碧端來雲紋鑲金線托盤,裡面大大小小的香囊上繡了各式各樣動物,翻過背面,還有阿觀兩字。
乍見香囊,他猛然一震。那是若予的針法,只有她會把動物繡上香囊荷包,也只有她會口口聲聲地叫著阿觀。
「這是從哪裡得來的?」
「孟繪夏的房裡,她有事沒事就拿著針黹做這些東西。試問,若不是趙立國告知,她從何得知李若予的習性?若不是趙立國透露,李若予喊你阿觀,試問這府裡上上下下的婢僕都換了新人,誰知道這件事?再問,趙立國為什麼要安排她到你身邊,有什麼原因、目的,你那麼聰明,還需要我來挑破說明?」
她可以不說阿福,只提趙立國,把罪一條一條疊到繪夏身上,疊得毫不手軟。
說完,她微微一笑,艷麗而殘酷,就像是玫瑰上的棘刺,明知道人們的痛楚,卻毫無顧忌地扎走人們柔軟的心底。
是這樣嗎?宇文驥默問。
難怪她老脫口而出叫他阿觀,難怪她身上有一塊和若予相仿的翡翠,難怪她知道他不會中毒,難怪她問他記不記得芸薹……一次次,她利用他對若予的熟悉與補償心態接近他……她真是魏王另一顆棋子?
他早該想到的,只是不願意承認,只要她不提阿福去了哪裡,他就不問,他假裝天下太平,假裝她是上蒼為了讓他彌補對若予的虧欠而出現的禮物,讓他從頭來過,他愛她、她愛他,他們之間不再遺憾或虧欠。
原來,真相如此不堪,真是公平……他用什麼方法對待若予,人家就用同樣的方法對待他。
他望向天空,眸中精光瀲濫,彷彿風雷劈空,他無法呼吸、無計思量,在這光華浮動裡,一縷憂鬱與哀傷混雜其中。
「如果我是你,我會去看看繪夏姑娘人在哪裡、在做什麼?」采鷺落下一絲冷笑。
當偷偷聽見翠碧在同人談天,說阿福就是那夜被宇文驥抓到的小偷時,繪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猜想肯定是誤會,阿福想要什麼,根本不需要偷,只要告訴她一聲,她會想盡辦法幫他。
但翠碧指證歷歷,讓她無法不信。
於是她告訴自己,非一探地牢弄個明白不可,像阿福那樣的人不管在哪裡都容易受人欺負,說不定這回他是受害背了黑鍋。
說也怪,看守地牢的人竟然不在,她長驅直入,半點困難都沒有,她在每個牢門前找人,這間不是、那間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待她飛快繞過一圈之後,提了老半天的心放了。太好了,阿福根本不在這裡,只是以訛傳訛。
轉身,她準備離開,突然一個瘩咽的聲音喊住她——
「若予小姐……」
那是阿福的聲音?繪夏猛地轉身,跑往聲音出處。
那裡躺著一個人,若非衣衫狼狽,他是個好看的男子,他有好看的眉眼、好看的唇鼻,斯斯文文,看起來像個白面書生。
「若予小姐,你不認得阿福了嗎?」趙立國勉強撐起上半身,笑著。
「你是阿福?」她靠近牢門再次細看,他緩緩挪動身子,向她的方向前進。
「是我啊,若予小姐。」他再喊一聲,雙眼緊緊鎖住繪夏。
他看著她的雙眼,看著她身上那串八寶珠鏈,淡淡的香氣鑽入他的鼻息,在這間充滿渾濁惡臭氣味的地牢裡,顯得難得而特別。
「你怎麼可能是阿福?阿福他……」她細觀對方,生怕看得不清晰,還去牆邊取了火把過來。但他真的不是阿福啊,阿福的臉毀了,猙獰的面容裡總掛上誠摯無偽的笑臉。
他懂得她的懷疑,微微一笑,道:「對不住,若予小姐,阿福騙了你,那些疤痕只是人皮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