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驥冷冷拋過一眼。好得很,從明天起,他保證他會很忙、很忙、非常忙,忙到沒有精力傻想。
他拉起繪夏離開待客廳堂,心底想著該怎麼三令五申告誡她,不必把趙鐸當成皇帝,直接當蜚蠊,見到面就算不能消滅,至少得學會逃離。
但,他一回到書房第一句話和蜚蠊無關、和皇帝無關,他說的是,「記住,你不是宰相府的下人。」
「不是嗎?那我是什麼?」繪夏回問。
「你是我喜歡的女人。」
情不自禁,她比雪光還亮的眸子晶瑩閃爍,唇色透出紅濫,她撲上他胸口,拽住他的衣服不放。他說她是他喜歡的女人呢,第三個,在江蘋、賀采鴛之後,她排上名了。
她的撒嬌甜了宇文驥的心,他攬住她,下顎蹭著她烏黑亮麗的秀髮,嘴角漾起一抹笑意。真心喜歡一個人真好!
繪夏被帶回宰相府那日,采鴛把屋裡的東西全砸爛,她氣憤難平、滿目陰鬱,讓貼身伺候的翠碧和玉嬸如臨大敵。
她更恨的是阿驥把孟繪夏調進書房伺候,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前例,他對所有女人都保持距離,連家中婢女都一樣,他只讓男僕服侍,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憂心忡忡。
她沒猜錯,孟繪夏心懷叵測,是個可怕、難以對付的女人,她必須有所行動,不能放任狀況持續下去。
在書房外伺候的書僮來向她報料,透露相爺和繪夏姑娘經常聊天、談民生、談國事,一聊就是大半個時辰,還說,相爺曾誇獎繪夏姑娘有見識、有看法,眼界不輸給男人……
這些話像是一壺開水注入心臟,燒得讓她連指間都疼,那無言的恐懼折騰著她的五臟六腑,她要當相爺夫人,她必須當相爺夫人,她絕不讓人佔去她的地位,她再也不要回到過去,過那種幕迎新人朝送客的日子。
采鴛越是恐懼,臉色越是蒼白,薄薄肌膚下的青色經絡好似快要顯現出來。
第6章(2)
她是旁觀者,從一開始就站在阿驥和李若予身邊,她看得一清二楚,即使阿驥極力否認,即使他不斷告誡自己,接近李若予是為了復仇,但李若予的善良慈悲,仍舊腐蝕他的堅定。
隨著光陰流逝,李若予被他收納入心,尤其是最後,用自己的死換得他活。
她輸得徹底,再沒有比這個更狠毒的招數了,自此,阿驥永遠無法講李若予遺忘,他將愛她,終其一生。
這對自己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壞的是他不會愛上別的女人,也一樣不會愛上她賀采鴛,他們之間只有道義無愛情;而好的是,除了她,沒有任何女人可以走入他的生活。
人人都說宇文驥對她情深意重,殊不知,她不過枉擔虛名,他愛的女人從來不是她,對他而言,賀采鴛是永遠的二嫂,迎她入門不過是為了他早夭的二哥。
但他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有限,她也會孤單、也會寂寞、也會想要找個男人在身邊,她不可能為一個死去多年的男子守節,即便當年愛過、承諾過。
可她的滿滿自信被孟繪夏打破,她輕而易舉走近阿驥的身邊,輕而易舉和他高談闊論,輕而易舉讓阿驥的眼光定在她身上……孟繪夏做了她努力多年都無法達成的事,她怎能不心驚膽顫。
若是放任他們下去,若是阿驥愛上孟繪夏,若是……這個念頭讓她的心一截一截冷了下去。好,趕不走她就剷除她。
「我有話同你說。」在長廊裡,她攔下端著玫瑰釀正走向書房的眼中釘。
「是,夫人。」繪夏點頭,細細審視采鴛,她穿著一伸絳珠繡花滾邊雲錦袍,上披玫瑰紫肩掛,頭上梳著繁複的百花髻,發間插著八寶琉璃旖金簪,脖子帶著由十八枚碩圓珍珠綴起的月牙環,一派的雍容華貴。
采鴛眼神示意,翠碧接下繪夏手中的玫瑰釀端往書房。
「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她斂下臉頰的尖銳,冷冷一笑,抬手攏了攏髮髻,腕子間的玉鐲微微晃動。
跟在她身後走入涼亭,她不說話,繪夏也不願先開口,看著蓮池裡的游魚怔愣著。老家,也有這個一樣蓮池,裡面養著碩大的錦鯉,和這池子有七、八分像。
「繪夏姑娘住得可習慣?」采鴛挑了個石椅坐下,明明肚子裡有一把火,卻輕巧地一挑眉,柔聲問。
「謝謝夫人,繪夏住得習慣。」她回答得小心翼翼,逆著光,只見采鴛精緻妝容上染了淡淡一層灰,神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拒人千里的驕傲與冷峭。
「書房裡的工作,可忙得過來?」
「繪夏尚能勝任。」
她點頭,抿唇問:「姑娘害怕相爺嗎?」
「不怕。」她直覺回答。
「看來姑娘和相爺相處愉快。」采鴛抓起她的手,親切地輕拍著。
明明字面上,每個字都是好的,明明她的口氣和藹懇切,可不明所以地,繪夏脖子上寒毛豎立。
抬眉,她觸到采鴛的眼光,無端端膽顫心驚,那是一個不符合她微笑表情的狠毒眼神。
「繪夏只是盡心做事。」她想縮回手,卻讓采鴛緊緊拽住。
「好個盡心做事,唉,看來,又是個嘴刁的丫頭。」咬住下唇,眉峰高挑,臉上漸漸透出一片淒厲神色。
原本輕拍手背的手,指甲不自覺地緊緊摳住繪夏的肌膚,鬆開同時,指甲用力刮過,在她的手背上劃出一道帶血的紅痕。采鴛蹺起腳,描著牡丹的絲絹扇子在胸口輕揚,好像那道紅痕不是她刻意用的,而是原本就在那段嫩皙上頭。
繪夏看向手背上的傷口,直覺抬眉與她四目相對,那是一雙怨慰的眼睛,沒有多餘言語,便已經足夠讓她明白,她恨她。
她緊了心,顫抖著,因為對方眉角深刻的仇怨。
采鴛唇角微掀。這不過是下馬威,正式的還在後頭,想同她作對?惦惦自己的份量先。「還是提醒姑娘,不管相爺有什麼恩賜,都別忘記我畢竟是相爺夫人,該給的尊重千萬別省略。」眉頭不經意一挑,眸子裡的千年寒冰輕輕晃動。
「夫人,繪夏不懂。」
「要我把話挑明?行!那就是你想當相爺的小妾,還得通過我這一關,否則偷雞不著蝕把米,終落不得好下場。」
說完,她輕淺一掃,那種摧枯拉朽的寒冷目光令繪夏驚惶。
她低著頭繞過長廊,返回原來的方向,試著把采鴛的怨毒目光拋諸腦後,不再多想,可人才跨進書房,就看見翠碧伏趴在地上哭得雙肩抽動,而新做好的玫瑰釀流了滿地。
翠碧發現她,更是放大聲量嚎哭不止。
「相爺,這毒不是我下的,是繪夏姑娘嫁禍於我。」她抓住繪夏的裙擺,死不鬆手。
玫瑰釀被下毒?不可能,從採花到釀製,都是她一手包辦,除非……她瞄向地上的翠碧。
「奴婢在半路上碰見繪夏姑娘,她把玫瑰釀遞給我,說是要要緊事得去辦,要奴婢端進來給相爺,奴婢想,繪夏姑娘是夫人的救命恩人,待她自然與旁人不同,便一口允下,可我真的不知道這裡面為什麼有毒。」她口齒伶俐地解釋來龍去脈。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繪夏就全然瞭解這是誰主導的戲碼。原來采鴛口中的「落不得好下場」是這個意思。
宇文驥的深幽目光直直迫視她,滿目驚怒轉為失望,他信了翠碧?
他靜靜走到她面前,未語,低歎一聲。
「繪夏姑娘,求求您說實話吧,府裡上上下下都說姑娘出現的時機太可疑,事情怎會這樣剛好,壞人出現,姑娘三言兩語便救下夫人,會不會是同人演戲,企圖混進宰相府?還有啊,明明姑娘都離開了,怎麼又會碰上相爺,讓相爺把姑娘帶回來,世間哪有這樣湊巧的事?可翠碧都站在你這邊替姑娘說話,翠碧說,繪夏姑娘人好心善,絕不是他們口中居心叵測的壞女人。」
這是在替她說話,還是刻意把流傳的謠言順勢傳進宇文驥耳裡?她身體僵冷,肩頭微微佝淒。
她是不是百口莫辯了?賀采鴛既聰明又狠毒,知道怎樣就能輕而易舉將人踩在腳底下。
宇文驥直視她,她的眼底一片坦然,沒有驚懼、沒有惶恐,有的是無力感。
「繪夏姑娘,你說實話吧,相爺是寬容的人,只要你說實話,夫人會為你求情的……」
「閉嘴!」他喝阻翠碧的滔滔不絕。「你出去。」
翠碧看著宇文驥再望望繪夏,驚恐的雙瞳裡目光閃爍,她顫巍巍起身,抖個不停的雙腳踉蹌了幾下,才勉強走出書房。
他用力拉過繪夏,迎向她的探究。
他待她好,因為他終於正視自己心底的歡喜;他寵她,因為他下意識想要彌補些什麼東西,於是他縱容她在自己面前高談闊論,雖然她那些人生大義,慈悲、善良等等的字句讓他很嗤之以鼻。
但上次她提了,自瘟疫過後,城南還有幾百個上京躲瘟疫,卻沒有足夠銀子返回家鄉的百姓,問他要不要捐點銀子贊助贊助。他沒回答她的問題,但私底下派人去處理;她說婆婆的兒子和賭場、底下錢莊的問題,他一樣沒正面回話,卻讓人去掃蕩賭場和地下錢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