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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綠光

  「奴婢並非妖言惑眾,更不是胡言亂語,而是有真憑實據的。」

  「你何來的真憑實據?」他神色不耐地問。

  站在一旁良久的御門,五味雜陳地回道:「爺,我和如霜故意試探過她,有一夜,我們故意將府裡通往僕房的風燈全都吹滅,而要回僕房的葫蘆嚇得抱頭大哭,口中還不住地喊著小爺、大哥、如霜……爺,葫蘆真的是夕顏。」

  他千方百計地要讓爺發現葫蘆的身份,這陣子兩人愈走愈近,他正樂觀其成,豈料爺竟狠心地將她給趕出府。

  他到外頭找了一圈,甚至也到城郊的破茅房找去,卻不見葫蘆身影,要他怎能不急?可偏偏趕她走的人是爺,教他惱著也不能發作。

  「如此簡單就受騙?」衛凡哼笑了聲。

  「她是二娘派來的人,對於胡蘆的習性豈會不瞭解?」

  「可是她一手糕餅手藝,這豈是能作假的?」如霜不懂,明明證據明明白白,為何爺就是不肯相信。

  「這可以學的,是不?既是想要朦混進府,戲就該作足。」

  「爺!」御門惱火地從懷裡取出一隻小麻袋。

  「那就說這甘草糖吧,這可是外頭買不到的,但這是葫蘆親手交給我……就連爺宿醉,她也貼心地熬了柿餅茶要給爺緩解頭疼……爺為何就是不信葫蘆就是夕顏?」

  「因為她不會泅技!」衛凡惱橫吼著。

  「可是她是被表小姐給推下湖的!」那是昨兒個要進宮前,他詢問時得知的。

  「她若會泅技,就算是被人推下湖去,豈有游不上岸的可能?」衛凡不耐地起身。

  「這就是她的破綻,不是嗎?」

  「可是……」關於這一點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葫蘆卻沒有告訴他答案。

  「她取名為葫蘆,老是在咱們身邊打轉,這就顯得不尋常,最重要的是——」

  衛凡聲嗓一沉。

  「夕顏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這件事還需要我說嗎?!」他警告他們,亦是在說服自己不要再抱持著可笑的念頭。

  就算有疑點,然而如霜和御門堅定不疑地認定,葫蘆確確實實就是夕顏。

  良久,御門才低聲問著,「如果她真是有所圖而進府,那麼她又是犯了何錯,要爺把她給趕出府?」

  「……她毀了葫蘆留下的沙畫。」那是葫蘆留給他的最後回憶,他特地封住葫蘆齋,一個月只開放一次給奴婢打掃,而那間書房是誰都不准進去的。

  然而,她弄毀了葫蘆的沙畫,要他如何忍受?

  御門和如霜聞言,同時對視。

  「葫蘆說過,她的長相會變,乃是因為爺的傑作……那幅沙畫,爺是見過的,難道不覺得葫蘆就是那沙畫上的人嗎?」如霜聲音從低語轉而宏亮,抬眼直睇著衛凡。

  衛凡心中一凜。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事實上,他根本不曾仔仔細細地看過那沙畫,因為沙畫是他故意破壞的,只記得他胡意在畫中人的頰上撒上紅沙,發上添了白沙……思及葫蘆的灰白髮和臉上的胎記,他的心狠狠一震。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怎麼可能是我的葫蘆!如果是她,她的膝上怎會沒有半點傷痕?如果是她,她為何不告訴我?!她大可以打一開始就對我說!」衛凡莫名焦慮,思緒煩躁。

  「那是因為爺根本就不相信葫蘆!爺的戒心和防備,蒙住了爺的眼,爺才會把每個接近的人都視為另有所圖!」御門怒吼著,替夕顏打抱不平,卻也心疼主子一再地將自己逼進死胡同裡。

  六年了,他跟在主子身邊,看著他是如何地從沉默不語恢復往日風采,可唯有他知道,主子的心早就病了。

  如今解藥回來,他卻棄如敝屣……這是在造什麼孽?

  衛凡怒目橫瞪。

  「你給我住口!你懂什麼?!」話落,隨即拂袖而去。

  不可能,他不相信這荒唐的事,如果是他的葫蘆,他一定會認出的,他豈會趕她走?那是假的……假的!

  衛凡獨自待在葫蘆齋,直到入夜,看著綻放的夕顏花發足。

  他做的決定沒錯,可為何他的心卻是恁地悶痛,彷彿在告訴他,錯了。

  錯了?真是太可笑了,他至今做過的每個決定從未錯過,若真要說他錯,那是錯在他不夠心狠手辣,才會讓二娘有機可乘,害死了他的葫蘆……可錯都錯了,老天也不會給他彌補的機會,既是如此,他只往前看,不再回頭。

  他徐緩起身到巧思園陪伴墳中的葫蘆,卻見女兒竟坐在亭子裡,抽抽噎噎地唱著,「月光花下影成對……葫蘆籐上露作陪,夕顏沙畫相思堆……小爺畫諾永相隨……」

  驀地,耳邊嗡嗡作響,震得他僵在原地。

  「小姐,別唱了。」如霜陪侍在旁,抽出手絹,不住地替她拭淚。

  「如霜,葫蘆騙人,她說只要我唱這首歌,她就會聽見來到我的身邊……她騙人,我唱了好久,她還是不回來……」她抽抽噎噎,小臉上淚水橫陳,濃密長睫沾滿巖淚水。

  「她……」如霜無奈歎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眼角餘光卻瞥見不知何時到來的衛凡,趕忙欠了欠身。

  「爺。」

  「爹爹……」衛玲瓏抬起淚濕的小臉。

  「玲瓏,你唱的那首歌是誰教你的?」他聲音輕顫著。

  「……是葫蘆教我的。」

  衛凡無力地踉蹌了下。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怎麼可能?!

  第十二章  歸家(1)

  潘急道的雙眼發直,直到這一刻,他還是很難相信嬌柔可人的夕顏,竟在六年後成了蒼發老婦來到他面前。

  從天亮到天黑,進宮回府後,他依舊處在震驚之中。

  「阿潘,你見到小爺了嗎?」一見他回來,葫蘆急聲問著。

  他撇了撇唇,往她桌邊一坐。

  「沒有。」

  「小爺不在府裡嗎?」

  「我沒去。」

  「阿潘……」胡蘆哭喪著臉,臉都快皺成包子狀了。

  「不是我不去,而是……你家小爺幹的好事,讓我沒辦法走衛家一趟。」他真瞪著她,覺得實在是可怕極了。

  一開始閉著眼,便覺得確實是夕顏回來了,但如今就算看見她的容貌,他也覺得真的是夕顏回來了。

  「小爺幹了什麼好事?小爺沒事吧?」葫蘆緊揪著他的袖角。

  潘急道沒好氣地抽動眼皮。

  「他沒事,他好得很,有事的是我。」

  「嗄?」葫蘆聽得一頭霧水,感覺腦袋像是打結的線團。

  「是我害的嗎?」

  「不是,事情是……」他將今日發生的事說過一遍。

  「那盧家的貨一到京城,都茶場的人立刻押貨,皇上便立刻下詅,將盧家的人逮住,就連背後給了手令,好讓盧家茶貨經漕運而至的副首輔也給一併擒住,再追查相關的官員,今日我和任尉就為了這樁事來回奔波,哪還有時間上衛家一趟?」

  「這感覺是官商勾結,副首輔給了盧家很多方便,皇上已下令清除八丈河,命令漕船停航,就算盧家是搶在停航日期前將貨送達京城,但明顯的是有人在後頭協助,否則漕運的速度不會這麼快。」葫蘆輕點著頭,可以理解今日發生的所有事,無非是皇上黃雀在後,一舉拿下貪官罷了。

  「沒錯。」潘急道頗讚賞地點著頭。夕顏就是這點好,他提個頭,她馬上就能舉一反三,不需要他長篇大論地說過一遍。

  「可是……這跟小爺有什麼關係?」

  「簡而言之,昨兒個皇上要我一會衛凡,就是要我佈兵在衛家,以防衛家出什麼差錯,若你要問我為什麼,那就是因為盧家這件事,是衛凡搞的鬼,皇上要他幫個小忙,只是要誘出後頭的黑手,然而衛凡卻把事做絕,如今搞得朝廷裡草木皆兵就罷,就連盧家也被整治得快家破人亡了,你說在這種情況之下,是不是該佈兵保護來著?」潘急道邊說邊掏著耳朵,彷彿在怪衛凡把事惹大,連帶牽累他。

  「……小爺有危險?」葫蘆臉色煞白。

  「倒也不是,不過是防患未然罷了。」事實上,他認為朝廷重臣不可能暗地裡對衛凡下手,眼下朝廷風聲鶴戾,人人自危,奉承衛凡都來不及了,誰還會動心思到衛凡頭上?

  該防的,反倒是蘆家。不過盧家如今家道哀微,想找衛凡報,似乎也不太可能。

  然,葫蘆不作此想。若非有危險,皇上又豈會特地要身為太尉的潘急道佈兵在衛家裡?再加上四月……四月了,正是鬼差提到的時候,難不成禍事就是這樁?

  瞧她逕自揣度得臉色發白,潘急道索性湊近到她面前,嚇得她慢半拍才發覺他靠得太近。

  「阿潘,你靠太近了。」

  「是啊,我故意的。」

  「你不要鬧我,我現在沒心情陪你玩。」葫蘆垂著眼,思忖著該要如何回到衛家,可就算她向小爺說明身份,小爺也根本不信。

  潘急道抽動眼皮。

  「誰鬧著來著?夕顏,你現在到底想做什麼?」

  「我要回衛家。」不回衛家,又要如何警告小爺,如何保護小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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