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清醒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天了,直至此刻,藏晴的心裡還是有著恍惚,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是真實,在他清醒那一日,蓮慶也不知去向了。
而此刻在她心裡也有忐忑,看這雷宸飛翻著賬本,像是一名在給師傅做考核的學生,就怕師傅看了她的成績之後會不滿意。
不過,雷宸飛只是翻了幾頁就合上了賬本,朝她伸出手,拉著她相伴做到身邊,「聽祥清說,當初是你堅持要讓蓮慶下猛藥醫治我的,不管大夥兒怎麼阻擋你,你都一意孤行,不聽人勸,是這樣嗎?」
「他們說是就是了,我無話可說。」她別開了美眸,心想就算他責備她的莽撞,她也無話可說。
「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沒想到他會誇她,藏晴回過首,看著他的美眸泛起了一個紅潤。
雷宸飛失笑,心想他怎麼可能責備她呢?她做得很好,無論是哪一件事情,都做得遠比他料想中好太多了。
他湊唇輕吻了下她的額心,「我聽見了,那天你在我耳邊說的話。」
別死,讓我愛你,我在這裡,睜開你的眼睛看著我,讓我愛你,別死啊!不曾被人愛過就死去,你不可惜嗎?
她所說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剛烙下的字跡,在他的腦海裡無比鮮明,「對一個命在旦夕的人說那種激將的話,不覺得過分嗎?」
「可有用啊!」她忍住了心酸的哽咽,昂起下頜笑道:「如果早知道這法子有用,再過分的話我都說得出來!」
「喔?更過分的話會是什麼呢?」他泛起了一抹似曾相識的挑釁笑容,如果過分的話是要愛他,那他真不能不期待她說出更過分的話呢?
藏晴被他打量的眸光盯得臉兒一陣羞紅,咬住了嫩唇,直搖頭就是不肯再吐出半句話。
他不放心地捧住了她的臉蛋,「你會說話算話嗎?如今我清醒了,你真的會愛我嗎?」
「說那什麼傻話!」她輕哼了聲,看見他緊張又期待的表情,就像是一個渴望著被施捨憐愛的孩子,她每一個細微的舉動與表情,都僅僅牽動著他的心,她的一點點拒絕,都可能會教他心碎,有著這樣表情的他,令她覺得心疼與不捨,藏晴雙手捧著他的臉龐,無比柔和的眸光望進他的眼眸,「還看不出來嗎?不是正愛著嗎?正愛著啊!」
她的話讓他笑了,開心的像是獲得天下至寶的孩子,「有些話,我從來沒對人說過,可是,現在我想告訴你。」
「什麼話?」
「一直以來,人們都覺得我雷宸飛是個贏家,從父兄的手裡贏到了家業,是勝利的僥倖者,可是,其實我覺得是輸了,而且是輸的一無所有,真的,只有我自己心裡清楚,我真的輸的什麼都不剩下了。」
此刻,在藏晴的眼裡,彷彿看見了當初的十七歲少年,那傷心悲痛的神情教人打從心裡干到疼痛。
她不發一語,伸出雙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龐,看見他的眼眶有著微微的濕潤,她曲起指背,為他揩拭掉那淚水。
「可是,現在我卻很慶幸自己活了下來,我很高興自己活到了這一刻,因為只有活到現在,我才能擁有你,因為你,讓我覺得自己什麼都有了。」他緊緊地擁住她,心裡害怕可能會失去她的恐懼讓他感到微顫,「別離開我,晴兒,不要離開,求你。」
他的擁抱讓她感覺到他的顫抖,以及深刻得再不能更多的眷戀。
好半響,藏晴才輕輕地掙推開來,纖手輕撫著他的臉龐。
「我怎麼會走呢?」她微偏嬌顏,好笑地瞅著他,「好不容易把你給救活了,當然是要死皮賴臉的留在你身旁,好讓你報答我的恩情,這點簡單的道理,還需要我跟你解釋嗎?」
她話裡的俏皮逗笑了他。
「那如果我真的走了呢?你怎麼辦?」他的眸光一瞬間變得黯然。
「那我跟你一起走,我說過,只是你沒聽見,如果你真的就這樣走了,我會讓你後悔,後悔信我這一回。」
「現在我才知道,我原本找了一個跟自己旗鼓相當的狠角色。」他笑噗了聲,目光之中卻見不到半絲惋惜。
「不夠狠,就不能與你並肩較量,不夠堅強,就不能在你倒下時為了你一肩扛起,所以,無論你倒下幾次,只要賭著你還能站起來的一線希望,再重的擔子我都會為你扛。」在她堅定的美眸之中,有著義無反顧的不悔。
好半響,雷宸飛干到胸口被種種地震撼,喉頭梗塞無法言語,他牽起了她的手,不能想像如此纖細的一雙柔荑,卻想為他把天給撐起來!
「別問何德何能,好好待我就好了。」她昂起嬌顏,一派的理直氣壯,但話才說完,她卻自個兒失笑了出聲。
但他卻沒跟著笑,凝視著她的眼眸無比認真,「當然要好好待你,是,應當的,你說的很對,若是沒好好待你,我就是罪該萬死了。」
「不許提那個字!我忌諱,以後不許宸爺再提。」她飛快地搖頭,嬌顏跟著閃過一抹蒼白。
「好好,不提,以後都不提了!」他將她抱進了懷裡,可以感覺到她有些發抖,令他為之心疼不已,「不過,我一直想請你答應我,可不可以就別再叫我宸爺了?我不是你的爺,是你的夫君,現在,你可以改口了嗎?」
聞言,藏晴泛起了一抹容情似水的微笑,似乎在取笑他對這稱喚的認真,但她只是柔順意依偎,開口答應。
「是,夫君。」
尾聲
澄藍的天,風吹起,桃花飛落如雪。
爛漫的春光之中,飄蕩著孩子童稚的笑聲。
今天,是雷家舊宅重新開放之日,經過兩年的建造與修繕,昔日殘破的雷家宅邸如今又恢復了往日的光華。
祠堂中,陳列著雷家的先祖牌位,在歷經十幾年的破敗之後,他們的牌位再度被拭得光亮整潔,後代子孫今天再度讓他們吃上了香火,彷彿中斷十多年的擱置,不過是惡夢一場。
雷宸飛站在他的祖宗面前,從他沉靜的面容之中,看不出此刻內心的情緒,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沒有恨,沒有怨,反而當他拿起香燭時,心裡有一絲平靜的釋然。
他以為自己永遠做不到的事情,因為他心愛的女子,讓他做到了。
過往的仇怨是事實,他無法改變過去,但是,他可以放下,以一名後輩的身份,盡他所能之事。
而他也聽了妻子的意見,將春年叔公與他心愛的妻子合畫在一幅圖裡,送到了廟裡去供養,讓他們遠離這雷家,重新找回只有他們兩人的相屬。
不過,在這雷家宅院裡,就只有保住了祠堂,餘下重建的部分,都屬於新設的學堂,這裡收留無家的孩子唸書學計數,成年之後可以在「京盛堂」從學徒做起,只要能做出成績,身股份銀一律不會少給。
就在他想出了神之際,一雙白潤的小手拉了拉他的袍裾。
「爹。」今年才剛滿四歲的小舒眉仰起嫩臉兒,笑視著爹親。
「怎麼了?」雷宸飛微笑,俯身將女兒給抱上懷,走出祠堂。
「眉兒剛才把數九歌全給背熟了,爹要不要聽我講給你聽?」她一雙小手捧著爹親的臉龐,那對酷似娘親的亮眼兒直瞅著他。
「好,當然好。」他點點頭,臉上泛著好溫柔的笑意,被女兒一雙小手摸著時,感覺好像就連心都被揪住了。
小舒眉開始搖頭晃腦,背了起來,「一九二九難出手,三九四九泳上走,五九和六九,河邊看楊柳,七九河凍開,八九燕子來,九九加一九,鳥龜小狗遍地走。」
「眉兒,你真確定是鳥龜小狗遍地走嗎?」他微挑起眉梢。
「我喜歡鳥龜和小狗。」她撅了撅小嘴,悶聲說道。
聞言,他微楞了下,隨即會意過來,因為喜歡所以越多越好,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好,那春天就讓鳥龜小狗遍地走,這樣你才開心吧!」
「嗯!」小舒眉笑著用力點頭,遠遠地就看見她的澈小舅,急忙忙地要爹親放她下來,一雙小腳丫子咚咚咚地跑了過去。
雷宸飛笑視著她的小身影,忍不住失笑,這時,藏晴走到他的身邊,立刻就俘獲了他全副的注意力,「你剛去見了誰?」
「是陳嫂,她聽說我們今天會回來這裡,就帶了幾個家鄉孩子過來,希望可以讓他們進這個學堂,以後好有個可以安身立命之地。」
「是陳嫂引見的,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是,所以我答應全收了,現在讓澈兒帶著到宿房去,給他們都安個睡房,明天開始跟大家一起學習功課,他們的年紀都與澈兒相差不遠,以後會是他的好幫手。」
「好,很好。」他微笑點頭,頓了一頓,又道:「只是,澈兒直至現在都還是不肯答應接下「京盛堂」的繼承人之位嗎?」
對於他的問題,藏晴緩慢搖頭,「是,他說他不願意當家,說這家要由眉兒來當,由她未來的夫婿來當,他說自己從小就與祥清親近,被我留在「花捨」的那兩年,祥清雖是奉你之命監視他,實則像個爹親一樣給他噓寒問暖,他喜歡這位代父,所以,比起當家的角色,他更寧願自己是一個可以在背後看顧的總管角色,李大掌櫃也說要對他傾囊相授,有他們二位的加持,我在想,有澈兒在守著,以後眉兒怕是不好找夫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