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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湛露

  「弘?」她想了想,「是幼時和你比賽騎馬爬樹,總是贏不了你的那位弟弟嗎?」

  他的笑容一凝,「妳怎麼會知道我兒時的事情?」這些事都是他小時候和歐陽雨軒的私事,不比他當初親手殺狼王那樣會傳播四野。

  她一笑,繞過他的問題,「弘的母親是天雀人吧?天雀的女子是喜歡勸丈夫少喝酒的,不像你們東遼的女子,把能喝酒當做天生豪放的脾氣。」

  話出口,頓覺不對,她怎麼會扯到丈夫妻子上去了?一瞬間,臉頰有些發燙,但是對面這個大心眼兒的男人全然沒有察覺到她話裡有什麼問題,興致勃勃滔滔不絕地和她講起了「喝酒經」。

  「我們東遼的女孩子愛喝酒是真的,但喝酒肯定不會傷身體,否則為什麼你們天雀的女人一個個都弱得好像沒長出翅膀的鴿子,必須要圈養在籠子裡,而東遼的女孩子卻像是強壯的小鹿,可以隨意地馳騁在草原上。」

  「你很自負。」她笑了,「這樣的比喻有點詆毀的味道。天雀的女孩子難道就都那麼嬌弱嗎?」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或許……妳不是。」

  她的眼波閃爍,「怎見得我不是?」

  「普通的天雀女子不會這麼隻身一人跑到東遼來的,她們沒有這份膽量。」

  「那是您還不瞭解天雀的女孩子。」她淡淡笑著,笑容恬靜安詳,「為了尋找一個心中的答案,我們天雀的女子也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的話,平淡中卻蘊含著讓人為之震撼的力量。拓跋雷越來越覺得自己不能小覷她了。

  此時夜幕低垂,前面點點燈火開始閃爍。

  他一揚鞭,「交州到了!」又回頭說了一句,「若妳害怕,現在退出還來得及,這本是我們東遼國的災難,妳不必非要牽扯進來。」

  「殿下找到我,救我於危難之中,就是我的恩人了,我既然答應了殿下,自然一諾千金,更何況……」她的眼波中彷彿映進了遠處的燈火,明亮跳耀著,「殿下不會讓我死的,對嗎?」

  他的心尖處猛地被一股力量抓了一把。

  「是的。」這一句承諾,不自覺地從唇齒中流出,像是魔法一般,讓她的臉上煥發出完全不一樣的神韻。

  這時候,他忽然明白為什麼東遼國上至圖圖察小王爺那樣的皇親貴戚,下至阿克力那樣的普通侍衛都會為她動心──

  這樣的一個女人,寧靜如水,卻堅韌如山,在她的眼中永遠蕩漾著溫婉智慧的光芒,讓人忍不住想尊敬她,又想保護她。

  「我會保護妳,絕不讓妳受到一點傷害。」如同被蠱惑了似的,他堅決的又追加了更重的承諾。

  貴為東遼太子殿下的他,一諾何止千金?

  宋初顏在胸前緊緊交握住自己的雙手,像是要將他的承諾都攥握進心中。

  第四章

  交州的塔哈里村本是州中很不引人矚目的一個小村子,但是因為人人談之色變的鬼痘在村中突然出現及蔓延,使得此村成為現在交州最讓人恐懼害怕的地方。

  由於歐陽雨軒及時發現了情況,並告誡當地官員嚴格控制消息不得外傳,使得這種恐懼氣氛暫時還只是在交州極少一部分人中散播,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讓人心驚肉跳,如履薄冰了。

  交州的州台是這裡最大的官,這幾夜他都沒能睡上一個安穩覺,飯吃不下,坐也坐不住,只盼著京中能盡快有消息傳來。這裡距離京都並不算遠,算算時間,二太子應該已經到了皇宮,但是為什麼直到天黑都還沒有派人來呢?

  他正在坐立不安之時,門口的士兵氣喘吁吁又興奮不已地跑進來稟報,「大人,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殿下親自來了?」州台精神大振,立刻像是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似的,忙道:「混蛋,還不趕快讓太子殿下進來!」

  「可是太子殿下剛才只是在門口待了一下就走了,說是要去村裡看看,讓州台大人也過去。」

  「去村子裡?」州台渾身一陣哆嗦,但是太子都去了,他豈能不去?

  叫人牽了馬,趕快趕至塔哈里村。村子的外圍已經被士兵三層包圍,層層把守嚴密。

  「殿下去哪裡了?」他問最外層的一個士兵。

  「殿下身邊有位白衣姑娘,問哪家現在病情最嚴重,小的告訴她說是蘇哈家病得最重,一家七八口幾乎都染上了天花。於是殿下就和那位姑娘去蘇哈家了。」

  「你這個笨蛋!」州台氣得大叫,「怎麼能讓殿下去那麼危險的地方?萬一殿下有個好歹,你我就是賠上性命都不足以贖罪!」

  趕至蘇哈家的時候天色更黑了,暗夜裡連一顆星子都看不到。因為這個病,整個村子中本就瀰漫著死亡的味道,而黯沉的天色讓這裡的空氣更加令人窒息。

  州台一眼就看到蘇哈家門口那輛豪華馬車和太子殿下的愛騎天狼,他整了整衣冠,在門外躬身道:「微臣馬薩參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親臨,微臣有失遠迎,請殿下……」

  「進來。」裡面傳來拓跋雷那低沉得撼人心魄的聲音。

  州台遲疑著不敢抬腿,「殿下,這裡是疫區,實在是太危險了,還是請殿下到微臣的府中再詳談……」

  「怕死就滾回去!」

  拓跋雷的喝聲像是焦雷一樣打在州台的耳畔,他怎麼敢回去?只有硬著頭皮走進去,驚訝地看到太子站在一位病人的床旁邊,而士兵口中所說的那位白衣姑娘正在為那個病人診脈。

  太子殿下的眼睛並沒有看他,而是筆直地看著床上的病人……不,應該是在看那位姑娘。

  「怎麼樣?」拓跋雷問。

  宋初顏搖搖頭,「病入膏肓,是沒得治了。」

  「娘!娘!」一個孩子從裡間滾爬出來,哭喊著撲向床上的病人,路過州台身邊時,嚇得州台急忙躲避,唯恐鬼痘傳到自己身上。

  而宋初顏卻及時伸出雙臂,將那孩子一把抱緊在懷中,抱得緊緊的,「孩子,不要哭,堅強點,你還有弟弟妹妹在等你照顧!」

  不僅州台當場看呆,連拓跋雷都為她的舉動驚住。拓跋雷伸手要來拉她,被她用眼神制止。

  「總有一天痛苦會過去的,你看,太子殿下不是都親自來看你們一家了嗎?神靈會保佑你們的。」她柔和的聲音如月光一般幽幽的灑落下來,讓本來凝滯的恐怖氣息漸漸消散,被一層溫暖輕輕覆蓋。

  那孩子哭一會兒,說一會兒,究竟在說什麼連拓跋雷都聽不清,但宋初顏一直保持溫暖的笑容,將孩子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他的,直到好半天之後,他居然在她的懷抱中沉沉地睡著了。

  州台鬆了口氣,又不禁對這個奇特的白衣女子萬分敬服。他不知道宋初顏的來歷,但見她既然是和太子一起來的,必定來頭不小。

  他剛想開口說話,就聽太子說:「把孩子給我。」

  「他睡熟了,還是不要吵醒他吧。」宋初顏保持這個姿勢實在太久,身子有點發酸,但是她又不敢鬆手,怕驚醒了懷中的男孩。

  冷不防,拓跋雷將孩子一把抱走,大步走到外間去,放到了那裡的床榻上再回來。

  「這孩子也該有十歲了。」他悶悶的說出這麼一句。

  「是啊,這麼小的年紀就沒了母親的話……」她以為他在感慨這個,不想他打斷了她,說出一句讓她吃驚的話。

  「以後不要隨便和他太親近,一是為了妳的身體著想,二是因為你們天雀國不是將男女之間的肌膚之親看得很重嗎?」

  她笑了,「他才有多大?這算得了什麼。」

  「這是命令。」他硬邦邦的丟下一句。剛才看到她抱住那個男孩,起初是震驚和感動,但是稍後就覺得很不爽。

  她的瞳眸一動,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容在唇邊綻放開來,「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也給殿下提一點請求?」

  「妳說。」這女人能對他要求什麼?

  「如果殿下要留在這裡和我一起照顧病患,請殿下……先將鬍子剔淨。」

  他睜大眼睛,「為什麼?」這鬍子他留了好幾年,自以為這樣才算是真正的東遼男人,身邊多少臣子也總在讚揚他的鬍子漂亮。這女人憑什麼讓他剃鬍子?

  「因為這鬍子會影響殿下照顧病患,而且治療中需要絕對的乾淨,鬍子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歡。」

  啊?州台嚇掉了下巴,而拓跋雷的眼睛也圓得好像鍋蓋一樣。

  宋初顏說完這番話,站起身,逕自走出門。

  該為自己笑一笑的,因為她說出了心裡話,在這位人人都敬畏的太子面前,她居然伸手捋了虎鬚,提出絕對非分的要求。

  但是……她的確不喜歡他的那把鐵髯鬍子,或許他覺得好看,但是在她眼中就是亂蓬蓬的雜草,擋住了他堅毅的嘴角和寬寬的下頷,連他聳峙如山嶽的鼻子都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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