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病而亡的屍體如果留在房中可能會使疾病進一步的蔓延,他於是在小院內挖了一個坑,將宋初顏的母親埋在其中,還砍了一根竹子,用手將竹子劈成兩半,拿給宋初顏一塊,示意讓她寫碑文。
宋初顏的手是抖的,但她沒有掉淚,她一筆一畫地細心地描摹著母親的碑文:宋夏氏。
拓跋雷看著她親手將竹碑插在墳頭上,她瘦弱的肩膀跪在墳前,凝重而淒涼,讓拓跋雷的心彷彿被什麼人的手無形地牽扯住。
深夜,他讓她去休息,但她堅持要守在弟弟身邊,不肯離開,他便去照顧她的父親。
這幾天趕路的疲倦,以及照顧病人時精神的高度緊張讓拓跋雷的身體也實在有點吃不消了。他強打著精神要自己不能睡著,幫宋父時時更換著敷在額頭上的濕毛巾。
「喂,你,快來!」很晚的時候,突然聽到宋初顏驚喜的呼聲。
他急忙趕過去,只見宋初顏抱著弟弟的身體,狂喜地對他說:「小文的熱度退了,他不燒了,他是不是快好了?」
他鬆口氣,點點頭,「是,他快好了。」
宋初顏忍耐已久的熱淚終於奪眶而出,她幾乎是一躍而起,伏在他寬厚的臂膀中低低抽泣。
拓跋雷先是手足無措,但是胸口潮濕的淚水卻像是灌溉出奇異的花朵,讓他情不自禁地抱住這副小小的肩膀,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讓她能夠平靜下來。
宋初顏漸漸平復了情緒,卻發現原來拓跋雷是赤著上身,瞬間臉色變得比鮮花還要紅。她急忙轉過臉去,逃離開他的懷抱。
身前一空,拓跋雷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失望。
「謝謝你。」這是她第二次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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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宋初顏的父親並沒有她的弟弟這樣幸運,在拓跋雷來到這裡的第三天,她的父親也病逝了。
畢竟是被病痛折磨了這麼久,宋初顏已經有所準備,她請求拓跋雷將她的父母安葬在一起,在她給父親寫碑文的時候,拓跋雷才知道她父親的名字──宋允禮。
「這些天多謝你了。」她第三次向他道謝,「小文已經開始慢慢地好轉,再過不久他就能完全恢復了。」
「失去父母,痛心嗎?」他望著她那雙依舊堅定的眼眸,不知道是不是她昨晚已經偷偷哭過了一夜,所以眼波才會像現在這樣滿是霧濛濛的水氣。
「你失去過親人嗎?」宋初顏幽幽地看著頭上的星空,「如果你曾經失去過,你會明白我此刻的感覺。」
拓跋雷沉默著,他一生殺人無數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對,但是看到失去父母的她是如此的悲痛惆悵,他心中忽然有了罪惡感,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敵人,也是有親人的,他們是不是也會像宋初顏這樣,哀傷地送別自己的親人?
以前,他的弟弟曾對他說:「哥,在這個世上並不僅有打仗、殺敵這些事是你可以做的。」
「那還能做什麼?」當時他不解地笑,「我們東遼的男人誰不想成為東遼的第一英雄?只有你,會選擇逃避,跑到天雀國去當什麼俠客,真是奇怪。」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的生命不應該是這樣的,你應該有別的事情可以做。東遼的雄鷹之目除了看到它遼闊壯美的山河之外,還應該看到更多感動你心的東西。」
拓跋弘的母親是天雀人,所以他說話就總是像天雀人那樣咬文嚼字,複雜難懂。
本來拓跋雷並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但是此時看到宋初顏的眼睛,不知為什麼,他卻想起了弟弟當年的那段話。
「你的臉色好像不大好?」宋初顏擔心的看著他,小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你好像……在發燒?」她吃驚地急忙扶住他的胳膊。
「是嗎?」他不確定地也拍了自己的臉一下,是有點熱。「是累的。」他給自己下了個結論。
但她的眸子卻清亮地逼視著他,那眸子中說不出是震動還是感動,「你以前……並沒有得過天花,對不對?」
她居然看穿了他的謊言。他憨憨地笑笑,「我的身子比牛壯。」
「你真的是太冒險了!」她焦急地責備,更緊地拉住他的手,「快,我扶你去休息。」
「沒事。」他說:「只是發燒。」
「發燒就意味著你有可能感染上了天花,難道你不懂嗎?」她急了,「你可能會死的!」
「我,不會死的。」他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我死了,妳怎麼辦?」
她怔怔地看著他,好像他剛說了一句很嚴重的話。
「拓跋雷,你知道你這句話的意義嗎?」
他挑挑眉毛,笑著搖頭。
她垂下漆黑的眼,低低地念出一句話,「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妳說什麼?」拓跋雷的天雀話本來就不夠靈光,她突然念古文,聽在他耳朵裡就猶如天語,完全不解。
「沒什麼。」她淡淡一笑,沒有解釋給他聽。
又是整整一夜,她強行讓他躺在床上,精心護理,她纖細的白色身影一直在他的眼前出現。他是累了,雖然強撐著,但還是睡著了,額頭上始終有一片清涼,身畔,始終徘徊著屬於她的,淡淡的清香。
原來,寧靜的日子是這個樣子的。
很好。
第二章
「咻──」長長的破空之音響起,天上規律排隊飛翔的鳥群驟然大亂,牠們驚恐尖叫著四散逃跑,其中一隻還是沒能躲過被長箭穿喉的命運,陡然跌落下來,筆直地墜落在茫茫草原之上。
一群馬兒興奮地在草原上踩踏跳躍,人的笑聲與馬的嘶鳴響成了一片。
「太子好箭法!不愧是我東遼的第一英雄!」眾人豎著大拇指,對坐在高大馬上的東遼太子拓跋雷齊聲讚譽。
拓跋雷扯著嘴角嘿嘿一笑,「今天的太陽太毒了,晃得我的眼睛都睜不開,本來想一箭雙鵰的,真可惜。」
「這種事不必強求,誰不知道太子的神威呢?」旁人繼續誇耀著,「當年太子十歲時就曾經殺掉凶狠的狼王,如今這小小的幾隻鳥兒又算得了什麼。」
「不過……」有位隨護臣子笑道:「太子啊,昨天陛下是不是又在問您了?」
拓跋雷將弓箭背在身後,漫不經心地說:「你指什麼?」
「太子殿下的婚事啊。飛得再高的雄鷹都不應是單只獨飛,在您心中那個可以與您比翼的小鳥兒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住進您的宮殿啊?」
拓跋雷哼哼一笑,「急什麼?誰說蒼鷹不可以獨飛?現在的日子我覺得挺好。」
「聽說荷花只有並蒂才會更顯它的嬌艷,鴛鴦只有交頸才會纏綿。蒼鷹雖然冷傲,但是身邊也不能少了溫柔的雲雀啊。」
「志向高遠的蒼鷹怎麼能和小小的雲雀同飛?」拓跋雷斜眼看著身邊說話的這一位臣子,「阿薩,是不是父皇派您來說服我的?他硬是要把齊格格部落的那位公主塞給我,我不是已經拒絕了嗎?他還沒有死心?」
阿薩是東遼的老臣,向來以睿智和穩重著稱,此時他笑著輕捻鬍鬚說:「陛下說您不喜歡齊格格的公主,因為她太過刁蠻,但是您也不喜歡蘇克部落的公主,說她太過柔弱。既然我們的二太子娶了一位天雀國的公主,您是不是也想找一位天雀的女人做老婆?」
拓跋雷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響徹四野,「天雀國的女人?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們一個個像嬌弱的小白兔,見到我只會哭哭啼啼,我可不不喜歡給小白兔擦鼻涕。」
「也不見得所有女人都是小白兔。二太子的妻子不是就挺好的?」
「那是一隻小狸貓,只有弘才能制得住。我可沒有弘的那份耐心去哄她。」拓跋雷一拉馬韁,「走吧,今天就打獵到這裡了,明天我要去圖圖察部落。」
草原上,馬蹄之聲四起,眾位勇士吆喝著,歡呼著,奔向歸途。
天邊,已見夕陽淡淡的紅暈從天邊升起,紅光映進拓跋雷的眼中,他的眼前忽然閃過一片淡淡的影像,那影像中彷彿有雙明澈的眸子就在天邊的角落悄然凝視著他。
「太子,怎麼了?」騎在他身側的護衛阿克力發現他的臉色不對。
「沒什麼。」他甩甩頭,笑道:「不要光看著我,小心又掉下馬背去。」
阿克力不由得紅了臉。「上回是我的馬兒沒看清路才把我摔下去的,又不是我自己要掉下去。」
另一位侍衛在後取笑,「什麼沒看清路,分明是你的心中在想姑娘,所以沒有握好韁繩。」
「阿克力也有心上人了嗎?」拓跋雷隨口問道。
「不是什麼心上人。」阿克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剛才那位多話的侍衛笑道:「是剛剛從國外來的一位姑娘,現在東遼的草原上很多人都知道她的。」
「國外來的姑娘?」拓跋雷本能地有了一絲警惕,「是什麼樣的姑娘,會讓東遼的這麼多人都知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