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大的竹樓中,一群上了年紀的老者面帶愁容地圍坐在一起。這已經是他們第三天坐在這裡商討問題了,但是至今為止依然沒有任何的解決之道。
「再這樣下去,我們太平村就將面臨滅頂之災,你們為什麼就不能讓那家人搬到半山腰上去住?」終於,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蘇長老是村子中年紀最大,最有權威的人,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剛才開口的那位許長老,「你該知道,這家人曾經對全村有恩。如果任由他們搬上山,自生自滅,我們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徒?」
「他們的恩情我們當然不能忘,但是也不能讓我們以全村人的性命做交換啊!」許長老急道:「你們或許無所謂,但是我家與他家相隔最近,萬一……」
「你怕引禍上身是嗎?別忘了,當初你家失火,被燒得七零八落,是誰第一個站出來,出錢幫你家重新蓋起了大房子?」
蘇長老的提醒讓許長老很是尷尬。而樓內的其他人也都啞然無語。
「事到如今,也許我們還可以用最後一個辦法。」蘇長老緩緩地看向眾人,「你們該知道哪個辦法的。」
眾人抬起頭,眼睛發亮,「您是說……沖喜?」
許長老無奈地搖搖頭,「不可能的,以他家現在的情況,誰敢和他家人結親?」
「我們可以找一個外鄉人。」蘇長老道:「外鄉人的陽氣會比較重,說不定能沖走村子內的晦氣。」
「那,這個外鄉人要到哪裡去找?」眾人憂心忡忡,他們所在的太平村距離縣城有不短的距離,不輕易會有外人到來。
「等三天,三天之內如果沒有外鄉人從這裡經過,我們就從本村人選一個壯勞力入贅過去。到時候誰家也不能推辭!因為這是關係我們太平村生死存亡的大事!」
蘇長老的聲音嗡嗡作響震動在每個人的心頭。人人都盼著,盡快有外鄉人從此經過,因為誰家也不捨得讓自己的兒子去送死,更何況還要入贅?這無異於奇恥大辱。
但蘇長老說話一言九鼎,誰也不能反駁,大家只有默默地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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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雷如果知道今天會下大雨,就絕不會選在今天出門趕路。可是一大早的陽光燦爛,讓他根本沒有想到在午時將至的時候老天爺會突然變了臉。
瓢潑大雨將他澆在了半路上,而這裡距離他將要去的房州還有一段路程。眼看心愛的馬兒在泥濘的路上也開始行走艱難,拓跋雷拍了拍它的頭,歎道:「天狼,辛苦你了,等到了房州,我會好好地讓你飽餐一頓天雀國最上等的草料。」
天狼從鼻孔中噴出幾團熱氣,像是在興奮地提前答謝。
極目遠眺,在這片山坳的深處彷彿有炊煙裊裊升起。拓跋雷瞇起眼,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是再定睛細看,果然是炊煙。
他大喜,長鞭一指,「天狼你看!我們有歇腳的地方了!快,走!那邊一定有你喜歡的新鮮的燕麥草,也有烤全羊,還有烈酒,對不對?那你還在等什麼?」
天狼大概是聽懂了他的話,長嘶一聲,撒開了四蹄狂奔而去。
這個村子好像很古怪……
拓跋雷騎著天狼走進村口時,記得村口的牌子上用天雀文寫著:太平村。
這村子應該很小,所以在地圖上不曾見過標注。然而太平村裡不太平嗎?為何家家都門窗緊閉?除了做飯而升起的炊煙,還可以昭示這裡有人之外,他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個死村。
雨勢小了許多,他猶豫著是該敲開哪戶人家的門窗,還是尋覓一家客棧或者旅店好落腳,突然之間,眼前躥出幾個人來,每個人手中都拿著鋼叉,對著他哇呀呀地叫了一大串話。
拓跋雷的天雀話不是很靈光,僅能聽懂一些,但是這些人的語速這麼快,又帶著特有的口音,讓他這個外鄉人根本一頭霧水。
他皺著眉,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明白他們的意思,而那幾個攔路的年輕人卻顯得異常激動,對他做了連番的手勢,似是要請他下來,或是要帶他到什麼地方去。
應該不是劫道的吧?拓跋雷的右手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刀把,又掃視了一眼面前的這些村民。
要說壞人,他知道自己長得更像個壞人,比之天雀國一般男子要高上一大截的身材,以及因為東遼的風沙而粗糙的皮膚,和這雙常被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拓跋弘形容為「鷹一樣銳利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睛,即使是在東遼境內也少有人敢與他親近。
進入天雀國境內,他更是發現所有天雀人看他的眼光和看怪物差不多,從沒有人敢主動和他搭訕說話。怎麼這幾個村民就如此大膽?
難道,是因為他們看出自己是個外鄉人,又是冒雨來到村子中避雨,所以才會如此激動熱情地招待他?
心頭一暖,拓跋雷僵硬的面部線條緩緩舒展開來,古銅色的臉龐上也露出一絲笑容。
「多謝。」他用生疏的天雀話表示感激。
那幾個村民卻更加地激動,有人幫他牽著馬,有人跑到前面去引路,最前面的人還在「烏裡哇啦」地叫喚著,像是要把全村的人都叫出來。
拓跋雷詫異地看著四周那一扇扇忽然打開的門窗,看到從裡面探出來一張張驚喜萬分的面龐。不過當他們看到他的臉時又都好像嚇了一跳,縮了回去。
對嘛,這種表情他才熟悉,不過這村子裡的人真是奇怪,神神秘秘,又古古怪怪,難道是因為這裡八百年沒有來過一個外人嗎?
拓跋雷的馬被牽扯著來到一處院子前面。
這裡是客棧?還是住家?拓跋雷困惑地看看身邊那個牽馬的年輕人。但那人此時就好像前方有妖怪似的,退避三舍,跑到遠遠的地方站著,還示意他自己走進院子裡去。
院子中難道有野獸?
拓跋雷並不怕什麼野獸或是妖怪。他四歲時就跟隨父皇學習騎射,十歲時因為親手射殺了狼群中的狼王而名動東遼草原,十六歲上陣作戰更是殺敵無數。
這一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讓他懼怕。只是他很不喜歡現在這種被人引領著走到陌生地方,四處好像有危機,又不知道危機到底是什麼的感覺。
他霍然推開了院子前的竹籬門,走了進去。
這片院落與村子中其他的房子不大一樣,它由一排青翠欲滴的竹子合圍而成,幾間看似閒散著分佈的茅屋卻又顯得與眾不同。
這茅屋本是用最普通的木料和稻草搭建而成,但房屋的造型卻與村子裡其他住戶不同,而且連窗框上的紗帳都是用淡綠色、他叫不出名字的材質做成。
顯然,這一家與其他村民家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為何,這些村民對這裡是如此畏懼?
他的推門聲驚動了屋裡的人。
「誰?」這淡淡的一聲響,讓本就站得比較遠的那些村民立刻呼啦一下作鳥獸散。
拓跋雷濃眉蹙緊。難道說話的人有三頭六臂不成?他沒有回答,牽著馬更深入地走進院落中。
「不要進來。」那聲音再度響起,雖是阻止,卻沒有半點力道,似是疲倦不堪。「離開這裡吧,如果你還不想死的話。」
「離開」、「不想死」這兩個詞彙讓拓跋雷似懂非懂,說話的人應該是在警告他,但這樣的警告簡直是在故意勾起他的好奇心嘛。
他完全沒有理睬屋內人的警告,甩開馬韁,握緊腰刀,推開了傳來聲音的那扇房門。
屋內很暗,有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裡外兩間屋子中,有一抹纖細瘦小的身影正坐在其中一張床榻前,低垂著頭,像是在忙碌地做著什麼。那人的衣服是白色的,在暗黑的房間中更像是一道小小的幽魂。
當拓跋雷推開門時,坐著的人被迫抬起頭,與他對視──
說話的人應該就是她了。拓跋雷想。
這是一個很年輕的少女,看身形還沒有發育完全,是典型的天雀國女孩子,有著巴掌大小的面龐,極其蒼白的臉色,淡淡的雙眉。但她的眼睛卻不像其他的天雀女孩子那樣,在與他對視時充滿了柔弱和恐懼。
在她的眼中──只有無奈。
「你是路過的嗎?被村長他們拉進來的吧?」少女悵然地說:「村長是老糊塗了,才會想到這麼荒謬的一招。但是我不能拖累你,你還是趕快走吧。」
「我不懂,妳說什麼?」拓跋雷慢慢地靠近,看到床上側臥著的那個人,問:「他病了?」
少女凝視著他的臉,輕緩地說:「是天花。」
「天花?」他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兩個字。
少女將床上人的身體搬過來一點,那是一個比她的年齡看上去還要小幾歲的男孩子,滿臉都是紅色的小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