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哪有人這麼認真算的。」她也跟著笑,將剛才看見的那一眼收入心底,並不試圖去探究他的內心世界。
她不是心理醫生,也不八卦,或許他有些故事,但自然有他願意傾吐的對象,她不必急著要救贖他。
即使,她為那一眼震懾,為那一眼心疼。
「嗶——嗶——」笛音壺響起,適時分解了此刻奇妙的氛圍。
「我來泡茶,你先去工作吧!」她說話的同時,伸手欲拿起茶壺,卻誤觸壺身,發出「嘶」的一聲。
「哇嗚——」她立刻抽回手,捏住耳朵降溫。
「笨蛋!要先沖水。」他一心急,攬起她的腰就衝向水槽,旋開龍頭,拉著她的手,讓水流沖刷她燙傷的指尖。
因為製作飾品樣版,經常在處理金工焊接時燙傷手,他知道放任不管的話,那醜陋的傷痕要好久才能消去。
「沒關係的,你看……」她用自由的那隻手,指指手臂上那些以前在煎炸食物被油濺傷的淺褐色圓點。「戰績不少吧!」
「這種戰績沒什麼好炫耀的。」他以下巴輕叩她的腦勺,不高興地說。
「說得也是。」她苦笑了下,放棄了,任他溫暖寬厚的胸膛包覆她的身體,任他有力的臂膀環繞著她的肩膀,任他修長的藝術家長指握住她粗糙的手……
喜歡他就喜歡他吧!會愛上他就愛上他吧!
如果,這是做這份工作逃不掉的宿命,她就只能放開心去接受這樣的結果,幸好,她天生耐磨,韌性夠,而且心態健全——知道這輩子單戀的機率會比相戀的機率言同出數倍……
韓映冰端著茶盤走上二樓的工作室,莫禮正翻箱倒櫃,不知找些什麼。
「太久沒來了,都忘了工具擺哪裡了厚?」她取笑他。
「嗯……在找讓你玩的銀黏土。啊,在這……」他從工作台底下的一個方型鐵盒翻出一包包印有紅黃色標籤的密封包。
「就是要找這個,來,我教你怎麼做戒指。」
「哎……可是你的工作……」她被推到一張英式老椅上,面對著工作台牆上數十種大大小小的工具。
「今天不工作,先教你,這樣你陪著我的時候才不會覺的無聊。」
「喔……」一天裡,她的一顆心不知道要融化幾次,為什麼他要那麼體貼,那麼溫柔,難道他不懂,這會令女人愈來愈難以克制愛上他嗎?
「先教你最簡單的模具製法,我一邊示範,你跟著我做。」他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旁,撕開外包裝。
「先揉捏銀黏土數次,再用這塊透明壓克力板將它滾成圓球。」
「就像搓湯圓一樣?」她的手很巧,揉得又圓又光滑。
「呵……果然有天分。然後再把它滾成中間厚兩側略薄的圓條。」他邊說邊指導她,修長的腿不時輕觸著她的。
她很努力地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灰色黏上上,不去在意他身上好聞的清淡古龍水味,卻很難在他側身貼近時,不心動神馳。
「很好,接著把黏土壓進這個模具裡,用指腹拈去多餘的上。」
「好像在做『紅龜裸」喔!」她按部就班,聽從他的教學步驟。
莫禮原本注視著她認真的神情,在聽見她用來比擬的傳統米食,與她手中動作結合,居然十分貼切,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對不起……老是想到吃的,很沒氣質。」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露出一小截粉嫩的薄舌。
「一點也下,」他看著她的眼神日益柔和。「就用你擅長的烹飪技巧,其實手工的東西,許多手法都很相近,料理擺盤用到的雕花,也能用在飾品上。」
「真的?我很擅長利用切除不用的蔬菜雕花呢!」她突然生出了點信心。
「那你一定能設計出很美的飾品。」
「你是一個很棒的老師,真會誇獎人。」
「在某些方面,是的……」他偏頭想了想,一不小心就想「歪」了。
只是單純的她,完全不知道他腦中邪惡的畫面,仍舊十分崇拜他。
「好了,現在把黏土從模具中輕輕拿起來,套在戒圍棒上。你的無名指戒圍是十號,等等結燒時會縮小,所以必須放大四號,在這裡……」他先在戒圍棒上覆上油性紙。
當韓映冰從模具中拈起黏上,發現表面已出現了含苞待放的浮凸玫瑰花朵,驚訝不已,圍上戒圍棒,整個戒指的雛形清楚可見。
「好漂亮……」
「恭喜你,你的第一件作品已經完成一半。」
而後進行整型、烘乾、結燒、拋光、燻黑處理,時間一點一點消逝,慢慢地,她看見了原本一小塊的灰色黏土,最後居然蛻變成一隻泛光的銀戒指。
「太不可思議了。」她酡紅著臉,驚喜地來回審視躺在掌心那只古典的玫瑰戒指。
此時,已是黃昏時刻,斜陽下,銀戒熠著光芒,映人她深黑的眼瞳中,也閃耀著星光。
「戴看看,你的第一件作品。」他從她掌心中取走戒指,拉起她的手,緩緩套人她的無名指。
在套指的過程裡,他突然生出些莫名的激動。
他為太多女人戴過項鏈、戒指,甚至耳飾,但從未出現過像此時這樣的感覺,沐浴在夕陽餘暉中,彷彿站在教堂神壇前,願意堅守神聖的承諾,再推進—寸,就是一生一世。
戒指抵達她的無名指底端,他鬆開手,才記起要呼吸,訝異地看著眼前這個平凡,卻今他異常重視的女人。
韓映冰對他這幾秒問的變化毫無所察,欣欣然地不停變換手掌方向,觀看美麗的戒指。
沒有鑲嵌任何寶石,優雅古典的線條,令她愛不釋手。
「如果不用模型,我可以設計別的樣式嗎?」她抬起頭問他,這才發覺他專注的眼神。「怎麼了?」
他回過神,用笑掩蓋前一刻突來的心動。「當然可以,不過需要一些工具輔助,你可以先畫設計圖,如何完成我再教你。」
「謝謝,我好喜歡,而且,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沾了點設計師的邊。」她開心極了,忍不住又低頭輕撫手中的戒指,漾出一抹溫柔的笑。
她的笑容具有一股舒緩人心的魅力,頓時讓人覺得世界很美好,而這份美好,不需要金錢物質堆砌,單純的感動,單純的幸福。
突然一陣和弦鈴聲打破了此時的寧靜祥和,莫禮從黑色手提包裡抽出手機朝韓映冰點頭抱歉,然後接起電話。
「喂,太陽一下山,就迫不及待要出巢啦……呵!」他接聽電話的嗓音低沉渾厚,有著獨特慵懶的調調,有如剛起床時,尚未完全清醒,性感迷人。
坐在一旁的韓映冰光是聽,就快醉了。
「又是Party?你們這群人怎麼不膩的。」他笑著抬高一邊眉毛。
「去……怎麼不去,我不在場,美人不就要全跑光了,那你們的Party還辦個屁啊!」
「哈哈——」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令莫禮仰頭大笑。「我的狂妄自大又不是一覺醒來突然冒出來的。」
韓映冰聽著莫禮的話,看著他世襲貴族般與生俱來的自信,益發感覺自身的渺小與平凡。
那是她所不懂的世界——宴會、華服、燈紅酒綠;是她看不見另一面的莫禮的世界,而她所能安身立命的天地,也不過是廚房的一角與黑暗的電影院。
她笑了笑,神經,自己的平凡也不是一覺醒來突然冒出來的,而且也一直樂天知命,幹嘛熊熊學人家西施捧心,無病呻吟起來。
「啊——六點多了?!」她看見手錶的時間,驚叫一聲。
「怎麼了?急著回家?」莫禮剛掛斷電話,回頭問她。
「今天我妹會帶老公還有我可愛的小外甥回家,我得趕回去做飯。這裡最近的公車站牌在哪裡?」她連忙收拾一下午弄得亂七八糟的工作室。
「別整理了,我先送你回去。」他握住她忙碌的手。
「等我一下,很快,整理乾淨,明天你進來才會有好心情。」她一刻不停,記性很好地將所有工具歸回原位,原本塞在耳後的髮絲因不停地移動,轉圈,飛散黏在頰邊。
莫禮兩手插在褲於口袋裡,皺起眉說:「你的勞碌命是天生的喔!」
「什麼?」她衝到水龍頭下清洗雙手,沒聽清楚。
他走近她,將她像瘋婆子的亂髮往後梳攏,溫溫的手指拭去她額上垂落的汗珠,而她像活見熊一般,瞪大眼珠子,動也不敢動。
「你這什麼表情?」他想笑,不記得有哪個女人在他面前這麼麼不顧形象的。
「你看……你又動手動腳了……」
「啊……」他的手凍結在半空中,有如現行犯被逮到,想著如何脫罪……他可以發誓,他不知道為什麼在不知不覺中,人就走到她身旁了。
「下次再這樣,一次罰你十元,剛好可以買一塊豆腐補回來。」她繞身避開他,胡亂撥兩下頭髮,背起皮包。「走吧!麻煩你了。」
「是……」莫禮從手提包拿出車鑰匙,像哪裡不對勁似地慢慢步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