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沒刻意去找她,幾乎感覺下到她的存在,她更不會主動找他聊天。
接近中午,他起床,梳洗後,換上送洗回來的白色棉衫及休閒褲。走出房門便聞到從廚房一路飄出來的食物香氣,他尋著濃郁的鮮味,踏進廚房。
「好香……」他好奇地想知道瓦斯爐上正在烹煮的是什麼料理。
「啊——還不能掀開。」坐在紗門邊的韓映冰跳了起來,攔住他好奇的手。
「不是已經關火了,為什麼不能打開?」他那原本挑剔的胃,這幾日被她的好手藝慣得更刁了。
「還要再燜三十分鐘。」她看看表。
「這是什麼……像酒罈子,怎麼用這個器具煮?」
「你不知道嗎?這就是有名的佛跳牆啊!」
「聽過,沒吃過,真的是佛跳牆?」他不常吃中菜,但知道這是滿漢全席中一道十分出名的菜。
母親偏愛西式料理,每餐的菜色排滿整個長型方桌,他在美國和英國待了五年,而後更少吃中菜,只依稀記得小時候,在奶奶家吃過道地的江浙菜,但是年代久遠,味覺的記憶早已消逝。
「嘿,你慘了……」她笑得—雙眼睛瞇成一條縫,賊兮兮地。
「怎麼說?」他看著她難得頑皮的表情,很可愛。
「吃過我做的佛跳牆,你將對全世界的山珍海味失去胃口。」她仰起下巴,學他的語氣,誇張地形容。
「喝——這麼有自信?」他一指輕戳她的額問;這樣輕鬆家常的對話,卻在他心中湧起一股暖意。
「這個容器可不是一般餐館用的瓷甕,而是盛放紹興酒的罈子,我特地從家裡搬來的。知道這裡面放有多少食材嗎?
他搖頭。
「注意聽嘍!有魚翅、海參、雞肉,蹄筋、千貝、香菇、鮑魚、鴿蛋,每一樣食材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光是怎麼挑魚翅,我老爸都還得請教我咧!」
莫禮只是聽,口腔裡就已經聚滿了口水,頻頻吞嚥、「今天是什麼日子,這麼盛情款待我?」
「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抿嘴一笑。「用意為何,這是秘密。不過呢,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人家說好奇殺死貓,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打趣地說。「該不是裡面藏有什麼會讓我愛上你的秘方?」
韓映冰的臉僵了一下,隨即擺擺手,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哇、哇,我幹嘛要讓你愛上我。」
而且,他居然說這叫「不祥的預感」,也太會打擊人了吧!幸好她也沒幻想他們會有什麼日久生情的事情發生,才不至於惱羞成怒。
她拿起擱在小圓桌上的雜誌,坐下來接續著看,不知怎的,突然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胸口發悶。
莫禮交往的對象,都是極具自信的美人,類似這樣帶點挑情意味的話,通常會引來女友的嬌嗔,笑罵他過度自戀,殊不知同樣的話,在自知相貌平平的韓映冰心中,轉變成嘲諷。
「在看什麼書?」他沒察覺她情緒的微妙變化,還一個勁兒地黏過去,彎下身看看書名。「珠寶世界?你不是對飾品沒什麼興趣。」
「為了你啊。」她淡淡地回答。
「為了我?」聽見她這麼說,他生出莫名的欣喜,實在不像一個情場老手該有的反應。
「我是你的助理,當然要對你的設計領域多加瞭解,這是基本的工作態度。」
「喔,是這樣啊……」那一點欣喜,消失了。「看了有什麼感覺?」
「老實說……這裡面大部分的珠寶設計我都覺得滿「俗氣」的。」她搔搔額角,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我真的是個大外行啦!」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說說看。」
「你看,大大顆的珍珠、大大顆的鑽石、大大顆的紅寶石,底座卻是纖細的金屬曲線,比如這個——」她指給他看。「怎麼看都覺得不協調,像一根鐵筷子上插著一顆大貢丸。」
「貢丸……噗——」他聽她的形容,爆出大笑,笑到一手必須搭在她的肩上,才不至於虛脫無力。
「可能我沒什麼審美觀吧!」她想他是在笑她的無知。
「不、不是……你說得沒錯,形容得真貼切,的確很多是在賣寶石不是賣設計……哈哈……」
「是嗎?呵呵……」她回想自己的形容詞,也覺好笑,要是讓那位設計師聽見,可能會吐血身亡,居然敢拿菜市場賣的貢丸來形容如此高貴的珠寶。
「你跟我來一下,」笑聲停歇後,他拉起她的手。
她被迫跟他走,手心微汗,這個人,出個聲她自己就會走了嘛!怎麼老是喜歡牽她的手,不知道這會書她明明沒病也搞到心臟病發嗎?
莫禮拉著韓映冰來到他臥房裡的一個密室,在行經臥室,瞥見那一張KingSize的原木大床,床上凌亂的黑色絲質被單,她紅著臉避開視角。
這麼私人的空間,每天清晨都會有位絕色美女從這裡走出來的,她再怎麼心思純正,仍舊無法不自動冒出禁忌畫面。
密室裡泛著一股玫瑰微香,沒有頂燈,只在密室中央的玻璃矮櫃中透出幽微光線,光線打在飾品的寶石上,折射出令人驚艷的光芒,一時間,對珠寶毫無概念的她也被吸引住了目光。
「你看這些怎麼樣?」莫禮指著玻璃櫃。
她彎身仔細端詳每件飾品,優雅的線條,內嵌或隱或現的寶石如海水般清明透亮,令她屏住了呼吸。
「好美的顏色……這是什麼寶石?」她移不開視線。
「巴西的海水藍寶,我最鍾愛的寶石。」他很高興從她臉上看見驚歎的表情。
「嗯……海水藍,真的好美。」
「這些設計俗氣嗎?」他問。
「唔……」她拚命搖頭。「很美,美得讓人感到有些悲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莫禮怔怔地看著她。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
「不是……」他也看向玻璃櫃,輕聲地說:「因為,它們是由女人的眼淚凝結而成。」
「啊?」她看看他,又轉頭看向櫃內,「飾品旁邊的英文名字是……」
「女人的名字。」他幽幽地滑開唇角。「女人用眼淚指控我的浪蕩與不忠,我將眼淚收下,凝結成這一件件作品,還用她們的名字為作品命名,賺進大把鈔票,很惡劣吧!」
「……」韓映冰無言,在看見了他唇角的自嘲和眼底那不易察覺的悲傷,她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所以……」他笑了笑,看著她。「愛上我的笨女人,注定要傷心離去,我是個專門收集女人眼淚的壞男人。」
她欲扯動嘴角附和他,最後放棄了,她不覺得好笑,也不認為他的笑發自內心。
她只想記住一件事,她絕對、絕對不要為他落淚。
是說,她的眼淚也不值錢,不足以觸動他的心弦,讓他設計出如此美麗的作品,所以……
她聳聳肩,收起那份太自作多情的感傷,指指外頭。「佛跳牆燜的時間差下多了,可以開飯嘍!」
「那還不快走!」他推著她,將前一刻陷入回憶的哀愁拋至腦後,心急得活像餓死鬼投胎。
愛,只適合淺嘗即止,太過深刻的情感帶有腐蝕性,會令人疼痛難耐、痛到放棄自我,產生可悲的自虐情緒。
就如同他曾渴望母親的愛,珍藏著母親撫觸著他的發的記憶,後來才明白,當她帶著滿意的神情凝視他時,其實只是想從他俊俏的臉上尋找完全遺傳自她美貌的證明,一種病態的自戀。
他的母親是個貪婪女人,為了財富權勢,嫁給大她二十五歲的丈夫,背地裡卻又貪戀年輕男子乾淨、健朗的身軀,莫禮甚至懷疑,他身上流的血究竟是不是緣自他的父親。
父親近乎癡戀地深愛著母親,殊不知,他自欺欺人,篤信的愛情與婚姻的原貌,是只要一靠近就會消逝無影的海市蜃樓。
很早,他便懂了這個世界的虛假,每個人極盡包裝,掩飾自己醜陋的一面,沒有人會在意他人的脆弱,只關心自己是否活得光彩漂亮罷了。
每日起床盥洗後,莫禮變得習慣先走到廚房,尋找韓映冰,探問午餐吃什麼,如被豢養的寵物,聞到罐頭打開的味道,就會諂媚地在主人腳跟打轉。
「小冰,你什麼時候才要再做佛跳牆?」他端著咖啡,腋下夾了本書,在韓映冰對面坐下。
廚房紗門旁的玻璃圓桌,變成他一早飲用第一杯咖啡,閱讀的地方,以往甚少踏入的廚房,現在卻成了整間屋子最溫暖的角落。
「佛跳牆可不是家常菜,食材多樣又貴,事前的準備工作緊復,熬煮的時間又長,那是用來宴請的鎮桌之寶,還要配合廚師的心情,哪是想吃就吃得到的。」韓映冰沒抬頭,專心地閱讀書中珠寶設計師的設計理念,心中暗暗竊笑。
「啊……」莫禮十分失望。「那要什麼日子你才會心情太好,再做給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