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映冰一如往常,每天按時間上、下班,做自己分內的工作,日子似沒什麼太大起伏,倒是莫禮,怪裡怪氣的。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有飯粒黏在我臉上嗎?」韓映冰摸摸嘴角。
中午,兩人一起吃飯,莫禮連碗也不捧起,一雙筷子在盤子裡攪啊攪的,眼睛直視著她。
「你什麼時候要去相親?」他癟著嘴,有些彆扭地問。
「昨天。」
「啊?你昨天去相親了?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又不是你相親,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怪怪地看他。
「這……可是我什麼都告訴你。」
「呵……」她低頭笑了笑。「又不是小女生,連上廁所都要手牽手。」
莫禮很受傷,自從在韓家聽到韓映冰要相親的消息,他已經煩了好幾天,他當然不希望她去相親,更不想她嫁人,但是,這些話,不管怎樣,他都無法說出口。
他拿什麼理由,拿什麼立場?
韓映冰是個好女人,她應得一個幸福的家庭,應得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她會是個好媽媽、好妻子,只是,這些美好的未來,他完全無法參與。
他該微笑祝福她,但是,該死的,他說不出口。
一想到有個男人能隨便抱她、吻她,甚至跟她做……他就怒火中燒,想閹了那個男人。
「結果呢?相親。」他挑了幾顆飯粒含進嘴裡。
「很不錯,那個男人,我妹夫說他有些木訥,不過,我們卻很談得來,他也喜歡電影。」想起第一次相親的經驗,她微微一笑。
「喜歡看電影就叫不錯?」他哼了聲。「你的門檻也太低了。」
「就跟你說我不挑食的嘛,而且,對方真的很不錯。」她略微自嘲地說。
「所以……你們會繼續交往?」他開始感到緊張了。
「會吧……交往幾個月,如果沒什麼可怕的惡習,就可以結婚了。」
「哪有這麼快的?交往幾個月就結婚,那可是關係你一輩子的大事。」他有些激動,對於她打打算如此草率的決定婚事,而且,他懷疑那個男人真的配得上她嗎?
「相親就是這樣的啊!以結婚為前提交往,每次約會就要更積極地瞭解對方是不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不像談戀愛,沒什麼浪漫可言。」
「這太荒謬了,沒有愛情做基礎,那不跟找室友一樣嗎?只要是無不良嗜好的男人都行,那路上男人那麼多,為什麼你要嫁給他——」
她看看他,他真的很激動,連人都快站起來了。
「我看過一篇報導,愛情的產生其實是人體內的化學物質微妙的交互作用,癡戀的激情十八個月後就會消褪,三年後就會消失無蹤。」
「那更不應該結婚——」
「你聽我說完。」她阻止他再任性。「這個時候,會產生另一種能夠長久維繫情感的感覺,比如兩人在一起時滿足感以及對彼此依戀,還有由孩子帶來的緊密牽絆,這就是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
她像是已經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準備接受另一階段的人生,絲毫不受影響,娓娓道出她對婚姻的觀念,並不純然是受制於傳統的規範,她渴望這樣的牽絆,渴望被需要、被依賴,而也希望擁有相等的安全感。
「……」莫禮無言,頹喪地坐回椅子。
這些從來不曾想過,也不可能會懂的感覺,他無法反駁。
向來,他追求的是激情,是瞬間擦出的美麗火花,他無法想像繁華褪盡的景況,或者說,他也不想過那樣靜如死水的生活。
可是……他卻可以感受韓映冰門中所說,那種在一起時的滿足感與依戀,因為,這正是他對她的感覺啊!
「那你結婚後……就會離開公司了嗎?」
「昨天才相親,現在提這個會不會太快了點?先吃飯。」她笑著將筷子擺回他手中,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她或許準備好了相親,準備好日後要為人妻、為人母,但是,要離開他的這件事,才是一切的起點,也是最難的開始。
莫禮望著低頭吃飯的韓映冰,一顆心如何也無法平靜下來,像只困獸,被囚禁在鐵籠裡,來回折返,始終找不到逃生口。
他覺得她變了,變得遙遠、變得疏離、她太平靜了,頃刻間他不再敢放肆撒野,不敢再像從前那樣任性地握她的手,貼在她身上磨蹭……
她已經不再屬於他了嗎?
下午,莫禮賴在家中,不想踏進工作室,韓映冰在廚房時,他坐在客廳沙發,她一走出廚房,他就縮進房裡,等她進視聽室,他又溜出來客廳,呆望著視聽室的門。
他總待在緊鄰著她的地方,卻又彆扭地不想與地面對面,因為,只要一看見她,他就忍不住想抗議她相親的這件事,只是,他清楚,這叫無理取鬧。
下午六點,韓映冰敲敲他的房門,告訴他,她要下班了。
他沒打開房門,悶著不應聲,直到聽見大門鎖上的聲音,偌大的房子裡,只剩他一人時,所有的落寞與孤單才同時湧上。
他憎恨這樣聽得到自己呼吸聲的安靜,像被世間人遺忘:彷彿外面正熱鬧喧嚷著舉行舞會,而他卻待在房裡,等著什麼人記起他,來帶他走出孤寂的世界。
三,四歲的時候,每隔一、兩個月,母親會遣開所有傭人,要他乖乖待在房裡,沒叫他不准出來。
他聽得見母親在樓下客廳與男人調笑的聲音,那是平日在高雅冷淡的母親臉上讀不到的愉悅,他很乖,靜靜待在房裡,往往當傭人回來,進房裡喚他時,他已經一整日未進食,哭著睡著了。
從明亮的白日等到星月高掛,睜開眼面對一室的黑暗,渾然不知今夕是何夕,時間無聲無息地在等待之中消逝了,那感覺,漸漸累積出對寂靜的恐懼。
此時,彷彿再次回到那樣無依、脆弱的幼年,他低咒一聲,走到更衣問,扯下一件外套,出門找簡淳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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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淳揚是「E·P!」的另一位設計師,也是最初與莫禮、藍宇光、梁鏡璇共同創立公司的好哥兒們之一,設計療傷系商品,他的作品色調溫和,帶著溫柔的質感和一種難以言喻,帶給人溫暖的感受。
莫禮覺得自己受傷了,需要療傷。
車子飛快行駛三十分鐘,來到簡淳揚居住的公寓,莫禮朝管理員點個頭就逕自搭上電梯。
「砰砰砰、砰砰!」他以拳頭敲鐵門,討厭按門鈴。
很快地,簡淳揚那張無害溫煦的笑臉出現在鐵門後。
「進來吧。」簡淳揚打開門,轉身走到廚房拿兩隻高腳杯。
「你這傢伙,能不能不要老是那麼好脾氣,我通知都沒通知就闖來,你至少也表示一下責怪還是驚訝。」莫禮抱怨著,將手上的兩瓶紅酒擺在茶几上,自己莽撞還怪人家太溫和。
「聽到你的獨特敲門方式,我在門後已經先驚訝過了,這樣可以嗎?」簡淳揚將酒倒入酒壺裡。
無論莫禮何時衝來,無論他想賴到三更半夜還是天亮,無論他如何撒野,或是整晚悶不吭聲,簡淳揚絕對不會出現一絲不悅的表情,絕對奉陪到底。
「陪我喝酒,喝到爛醉。」莫禮任性地說。
「那你帶這兩瓶夠嗎?」
「我知道你這裡也有不少美酒。」莫禮賊賊地笑。
「前天,鏡璇才來我這裡喝掉了三瓶。」
「怎麼,她又週期性的為情所困嗎?」莫禮調侃地說。「就說我們幫她把藍宇光迷昏架進教堂,她又不要。」
「如果被迷昏的是你,隔天你逃不逃?」簡淳揚笑問莫禮。
「用不到隔天,半夜醒來就逃了。」莫禮咧嘴一笑。
「呵……鏡璇比我們都還瞭解宇光,她用最聰明的方式,等君人甕,我們就別攪和了。」
「媽的,怎麼女人都那麼愛結婚。」莫禮先喝乾了第一杯酒,想起韓映冰。
「這不是你老早就知道的事,幹嘛突然生起氣來?」簡淳揚微笑看著莫禮。
莫禮灌了第二杯酒,約略告訴簡淳揚關於韓映冰的事,以及他心裡的煩躁。
簡淳揚聽完之後,還是微笑。
「結論!結論!給我一個結論,我懶得想了,煩死了。」莫禮扒扒一頭卷髮。
「結論就是——你愛她。」
正要傾入口中的酒凝在唇邊,莫禮瞪向簡淳揚,彷彿要他把剛才說的那三個字吞回去,簡淳揚只是挑挑眉,細細品嚐杯裡的酒香。
莫禮挾M將杯子擱回茶几,衰頹地縮進柔軟的沙發裡。
揉著眉心,不發一言。
簡淳揚只是說出一件他心裡隱隱已經明白的事。
但是……那又如何?
愛上一個人,對他而言,絕對不是可喜可賀的事。
將所有情感灌注在一個人身上就如走在鋼索上一樣驚險,失去了那個唯一,就是粉身碎骨。
他從來都不打算愛上任何人,光是想,就令他感到恐懼,今他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