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個……」她笑得尷尬,搔搔額際,支吾半天後抒了口氣,才勉強壓下那分異樣情緒。
「莫名其妙對你說這麼多,你一定覺得奇怪吧?本來是要請你吃飯的,卻先讓你聽我說這些。」
「沒關係,我喜歡聽你說話。」他勾唇淺笑。
那樣柔煦的聲嗓和眼神,又讓她心一怦跳,面頰霞色越漸深濃……這是什麼感覺呢?為什麼自己會對他的眼神有這樣的反應?
「嘿,我說郭太太,你讓你同學陪你罰站啊?不讓他先點餐嗎?」老闆不知道什麼時候靠了過來,站在兩人身後問。
郭太大?江青凡聞言,身軀陡地一僵——震愕不已。
「啊!」夏茉莉回過身子,瞠惱著。
「郭太太?這樣喊很難為情的。」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卻不意看見江青凡木然的面龐。
他方才分明還笑著,怎麼這一刻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那溫潤的眼底在此時此分,恍若埋進了無能為力的傷楚。她怔怔看著他,舌根競是無來由地滲出澀味。
「難為情什麼?反正遲早要嫁給書齊嘛!」老闆攤攤手,拉回了她的心緒。
「可是、可是……唉呀,又還沒真的嫁。」她不好意思地跺了下腳。
「上回聽書齊說,你爸有對他提到要讓你們兩個先訂婚的事。」
「唔。」她咬咬唇,紅著臉承認。
「我爸是有這樣提過。」
「那不就是了?訂婚後就是郭太太了啦,你是在不好意思什麼?」
「郭太太聽起來感覺很奇怪嘛……」她咬住下唇,看著老闆。
「我渴了耶,你還站在這裡聊天?」
「耶?我是好心來問問你同學要什麼餐的!」老闆揚聲怪叫。
「我和茉莉一樣,謝謝。」一旁的江青凡出了聲。
老闆的怪臉逗笑她。她雙手搭在老闆的寬肩上,轉了圈,推著老闆的背心往前走。
「那就是兩杯焦糖拿鐵,兩份水果鬆餅。快點喔,我真的很渴!」
「哎哎哎,這什麼社會?員工對我這個老闆沒大沒小我認了,連員工的女朋友也要對我頤指氣使……」老闆語氣哀淒,搖著頭往吧檯方向邁去。
看著老闆的背影,夏茉莉哈哈笑了兩聲。
「你……決定要和書齊結婚?」站她身側的江青凡,突然開口。
「咦?」她側顏,靦腆笑了笑。
「嗯,不過沒這麼快。」
「確定要嫁給他?」
「啊?」她瞠圓眼,納悶著他為何有此一問,半晌,才思慮起這樣的問題,然後認真答道:「我們交往很久了,我爸媽喜歡他,他也願意娶我。」
他沉沉看住她。
「那麼你呢?你願意嫁他?」
「嗯。」她赧顏,點點頭。
凝視她帶著羞意的臉蛋,江青凡那雙墨邃的眼睛刷過痛楚。為什麼一段單純的情愛要這樣多磨?彎來繞去,錯綜複雜,不乖乖尋著平坦的直徑走?一路順暢到底不好嗎?別再節外生枝不行嗎?還是他曾讓她受盡委曲,所以現在輪到他來承受這份苦了?原來認真愛一個人,和能否廝守終身得到幸福,是不能劃上等號的?
他已淡出她的記憶,現在竟是連這淺薄的情誼都要消逝?
她若嫁了書齊,他在她心裡還能是什麼?
他的沉默和憂傷的凝視讓她迷惑。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為何她老是在他眼底看見沉痛,
一個深沉的呼息後,他啞著聲嗓,低問著:「你不再考慮嗎?」
考慮?那字眼讓她莫名驚慌,直直望入他傷楚的眼眸,她心一抽痛,競無法肯定自己的心意了。
娟秀的臉蛋,被長髮包圍住,圈得臉兒小小的,一襲合身及膝白洋裝,將她氣質襯得更淡雅。夏茉莉彎身傾臉,湊近前方開著小白花的盆栽,美眸帶著研究的神情——專注端詳著白花。
葉色濃綠,著色好,香氣濃,花薔多……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又香又白人人誇……
第9章(2)
「看什麼,看得這麼專注?」郭書齊輕拍她肩,低沉的聲嗓總是溫柔。
她直起身子,指了指盆栽。
「茉莉花,不知道是誰把盆栽放這裡。」他抬眸看了看週遭。
「大概是哪位老師把它拿出來曬曬陽光吧。」
她點點頭,然後想到了什麼。
「剛剛,突然想起茉莉花這首歌,好懷念呢。」
郭書齊心中暗訝,冷靜輕問:「哪首茉莉花?」她遺失記憶前,常哼唱它。
「小時候大家都愛唱的那首茉莉花啊,你別跟我說你沒童年,不會唱。」她雙手交握在腰後,偏著頭笑看他。
「因為我都唱無敵鐵金剛。」原來是那首茉莉花……鏡片後的長目蕩漾著輕淺笑意,他鬆了口氣。
看著那張俊俏的面孔,夏茉莉腦海卻浮現江青凡那雙憂沉的眸子。自從上回在「巴洛克」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後,她時常想起他,想他溫柔專注的眼神,想他問的那句「你不再考慮嗎」。
他那句「你不再考慮嗎」確實讓她陷入迷惘。她雖常困惑自己為何對書齊沒有熱情,卻也不曾因哪個人的話,而懷疑這對這段感情的執著,她還曾信誓旦旦地告訴書齊,她會一直喜歡他,可江青凡那一句提問,讓她這些天常陷入長長的心事。
「嗯?怎麼了?」長指拂掠過她頰側的髮絲,郭書齊睇著她的茫然。近日她常這樣,心不在焉,一副若有所思樣,像被什麼事困擾著。
「你又在發呆。」
「我們來接吻,好不好?」她神態認真,卻驀然冒出一句像是玩笑的話。
「你、你說笑話啊?」郭書齊一愕,像看到外星生物般瞠大長眸。
她湊近,端詳他瞅然變色的俊臉──震驚,沒有熱情與期待。
這樣的男子真是愛她的?反觀自己,對於他的接近和凝望從來沒有心跳異常、沒有體膚發熱,實在不尋常。相較於江青凡,她的感覺卻強烈許多,究競是怎麼一回事?
「時間差不多,該出發了。」她專注的凝視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他連忙移轉話題。
「不要讓大新他們等太久。」今天樂團吉他手生日,約好了在巴洛克慶生。
「好。」她點點頭,欲跟上他的步伐,不意,視線觸及全無一物的雙手,她突然輕啊了聲。
「糟糕,我長笛忘了帶,放在琴房。」
郭書齊頓下腳步。
「長笛?你真迷糊,我陪你回去拿。」
「我自己回去拿就好,不用陪啦!」她笑笑,又道:「你在這等我,我一下下就回來喔,要等我喔。」說罷,她轉身跑離。
才踏進音樂大樓,錚錚銖銖的樂音便從四面八方傳來,音符一顆顆自樂譜裡跳出來,繚繞整個琴房練習室。夏茉莉經過幾間琴房,偶爾抬眼從琴房門上的玻璃窗探看進去,不意撞見正在練習的江青凡。
他眼睫輕垂,眉宇著墨著幾道深痕,持弓的手在琴弦上磨擦出飽滿音色,那樣專注的姿態,莫名地教她移不開目光。上前幾步,她臉龐湊近琴房的門,卻忘了玻璃窗的存在,叩一聲,她迷糊地讓前額硬生生撞上玻璃。
撫著顛,呼痛之際,眼前那扇門霍然開啟。
「呃?」她尷尬地看著江青凡。
「你……」他溫柔地注視她。
「很痛嗎?好大一聲。」半是好笑半是憐疼。
「是、是有點。」她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揉揉就好了喔,沒關係的。」
「下次要小心點。」他目光落在她微紅的額面。「還沒回家?」
「忘了長笛,就折回來拿,經過這裡聽見你的琴聲被深深吸引了,才會不小心撞到玻璃。」他聞言,墨邃的眼眸輕爍輝芒,很柔煦。
「要不要進來聽?」
「啊!好。」她瞠圓倏地一亮的美目,愉悅地跟隨他進入。
「想聽什麼?」把小提琴靠上左肩,他側目詢問。
「剛剛我站在外面聽到的那首。感覺它好像有點熟悉,可是隔了一扇門又聽不真切。」她雙手背在腰後,微昂小臉,滿心期待。
江青凡愣了下,深深看了她一眼。
「查爾達斯,那是我拿到高中組全國優勝獎的曲目。」他持弓的手一推,揚起成串的柔潤音珠。那音珠敲進她耳膜,似曾相識的感覺驀然進出腦海,交握在腰後的十個指頭像被喚醒似的,蠢蠢欲動著。
片刻,她輕移步伐,在一旁的鋼琴前落坐,數算幾個拍點後,手指在鍵盤上動了起來。他的琴音溫柔纖細,飽含著思念的情緒,她指尖舞動著,靈敏地跟著他,她耳朵專注捕捉他的音符,一面彈著,一面聽著,他的小提琴和她的鋼琴聲線交迭糾纏,有什麼畫面模糊地掠這腦海,深深觸動她心弦。
驀然抬眼,跌進他深邃如海的瞳仁裡,她在他眼底望見熟悉的默契,突感到一陣傷楚的茫然。
那黑鍵與白鍵的交替、那追逐著他琴音的旋律,像早已刻劃在她腦間,無須多細想,即使合上眼,仍能準確敲擊出每個清脆、卻聽來讓人心碎的聲音。心碎,是心碎啊……交合的長睫微顫,淚珠忽從密捷間淌落,—顆一顆,靜謐謐、心酸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