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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黎孅(黎奷)

  她視線瞟向窗外,直視那株不再蒼鬱的老樹,說道:「明天起,我會為您救活那株老樹,但,我有一個要求。」

  她清澈的黑眸,堂堂正正的迎上蘿蘭。

  這無所畏懼的眼光令蘿蘭心中一凜。「說吧。」

  「我不要『任何人』的『打擾』。」她天經地義地要求,那雙黑眸彷彿洞悉一切,清楚的知道蘿蘭女士請她來到這裡,不只是要她醫治庭院那棵老榕樹。

  蘿蘭全身一顫,被那雙黑潭似的眼望著望著,望出了愧疚……

  「這是當然!」她老邁的臉龐浮上一絲狼狽,但仍倔傲的挺直腰桿。

  韋劭妏臉上始終掛著春風般的微笑,她放下所執的茶杯,輕聲道:「馬不停蹄來到費城,有些累了,班德森女士,容我先行離開。」她態度溫和但生疏,保持著一段距離。

  班德森女士……為何聽來如此刺耳?

  蘿蘭點了點頭,望著她翩然離去的纖白身影,消失在門後。

  當韋劭妏消失在眼前,她立刻卸下假面具,身子一軟,坐不住的癱倒在地。

  「夫人……」麥特急急忙忙的上前扶持。

  門外,韋劭妏背靠在門板上,閉眼傾聽——

  「這棟房子……」秀氣的眉毛攏起,語氣充滿了不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股說不上來的怪異感爬上心頭。

  ☆☆☆☆☆☆☆☆☆☆  ☆☆☆☆☆☆☆☆☆☆

  冬陽暖暖。

  在班德森家族位於費城的百年豪宅睡下,一整夜,韋劭妏都睡不安穩——

  她聽見植物的悲鳴。

  於是一早,她便穿著簡單的衣裙,提著工具走向那株代表班德森家族興盛的百年老榕樹。

  在樹下盤根錯節的根部,一名佝僂的老人虛弱的靠坐在樹幹上。

  韋劭妏心一驚,倉卒走向那老人,失去了冷靜自持的神情,跪坐在他身旁,開口輕喊,「阿多恩……」

  那名老人全身死灰般的綠,部份肌膚呈現壞死的黑,皮膚乾枯,有如剝落的樹皮般。

  老人緩緩睜眼,眼白部份是淡淡的綠,瞳孔則是墨綠色,一雙,沒有生氣的眼。

  「你來了……」他沒有開口,但聲音清晰的傳出。「你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了……」

  韋劭妏伸手觸碰他,拿起桶子裡的鑿刀,砍向他胸口。

  「唔——  」老人吃痛的呻吟,但卻沒有抗拒抵擋。

  沒有鮮紅的液體噴灑濺出,韋劭妏刨著老人心口肉,那一片片被她砍下的肉塊飛濺到她腳邊,全化成壞死的樹皮。

  她一刀接著一刀,刮下樹精體內的「毒」,隨著她越刨越多,老人灰白的皮膚漸漸的有了光澤。

  直到她執刀的手酸了、累了,顫抖著刮下樹精體內最後一塊腐敗,老人精神恢復,不再虛弱的靠著樹幹,他漾著微笑,撫摸韋劭妏的臉龐。「總算等到你了,接下來,就都交給你了……」說完這句話,他形體便緩緩、緩緩的消失隱沒。

  韋劭妏鬆了口氣,頭抵著樹幹,雙手環抱著她雙臂抱不攏的老樹,任憑其汲取她身上的力量。

  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踩著草地而來。

  她回過頭去,一個巧克力色鬈發的小男孩,就站在她身後。

  她眼神頓時一凜。這小孩,他是……

  男孩站在樹下,走向她,清俊的小臉沒有表情,琥珀色的瞳眸沒有流露出一絲情感,穿著貴族幼稚園的制服,看起來約莫六歲年紀。

  風徐徐吹來,吹亂了他的發,他的眼看著跪抱著老樹的韋劭妏,再抬頭,是張老成不符合他年紀的神情,他近乎自言自語的開口說道:「他們告訴我,你愛他們。」以羨慕到近乎嫉妒的神情瞪著老樹。「我想……也許他們死了,我就可以見到你。」

  在男孩說著這話的同時,她感受到正環抱著的這株老樹在微微顫抖。

  不只老樹,風傳來樹精花妖們的恐懼,這庭院的蕭條,不是因為季節遞嬗,而是一個小孩的詛咒所致。

  濃烈得化不開的悲傷,讓韋劭妏眼眶濕潤。

  她站起身來走向他,溫柔的微笑對他說:「嘿,你知道我是誰嗎?」

  男孩望著她的眼神充滿複雜情緒,害怕、懷疑、不確定,還有警戒。直到她攤開雙臂,他總算克制不住內心的激盪,衝進她懷裡。

  小小的身軀在她懷裡顫抖,怯怯地喊著,「媽咪……」

  這一聲「媽咪」逼出了韋劭妏的淚水,她緊緊地將男孩擁入懷中。

  「歐文……」她的孩子,她被硬生生刨去的心頭肉,她的寶貝。

  「媽咪。」歐文滿足的閉上眼,投進母親懷裡暢快撒嬌,汲取缺乏的母愛。

  將兒子擁入懷中,捧著他的小臉看個仔細。歐文,她懷胎十月所生的孩子,長這麼大了?為什麼這麼快呢?他五官不若他爸爸深,卻比她立體,是她的孩子,上天賜給她的禮物,她的寶貝,她被人硬生生奪去的寶貝!

  這麼多年來,她未曾照顧過這個孩子,連抱一抱他都不被允許……可他遺傳到她操縱植物的特殊能力!

  為什麼……讓一個稚齡孩子思念母親,思念到痛下殺手詛咒生靈?班德森家有沒有好好照顧她的孩子?

  這一次,她絕對不放手,無論任何人,都不能從她手中搶手她的孩子!

  「歐文,來。」她執起兒子的小手,走向老樹,讓他的小小手掌覆在樹幹上。「上天讓你擁有這份能量,不是要你塗炭生靈,歐文,媽咪的寶貝,媽咪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你正確運用你的力量,尊重生命。」

  母子兩人雙臂大張地抱住樹幹,以誠心祈求老樹再次恢復英姿。

  歐文是第一次這樣接觸植物,感受自己的能量與老樹合而為一,感受到他的詛咒讓老樹承受怎生的痛苦。

  一滴懊悔的淚滑落小臉。「阿多恩爺爺,對不起……」

  韋劭妏聞言,笑得好美、好溫柔,知道這孩子雖然行為偏差,但心地仍是良善的。

  片刻後,她再度牽著兒子的手走向花園,令他將雙手伸入泥土裡直至手肘,不管他是否弄髒了身上的貴族學校制服。

  「記住,寶貝,你要記住今天,媽咪跟你說的每一句話,嗯?」她輕柔的對兒子說。

  將她的愛,深植在歐文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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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德森家族的歷史約有兩百年。這一個古老的家族,在美國社會地位舉足輕重。

  不論是在政治上,或是經濟上,班德森家族的勢力範圍極廣。

  身為這一個古老家族的繼承人——  路克·艾德華·班德森,行程總是排得滿滿,不停的忙。

  班德森家族最為人知的財富,是飯店業——  Benson?連鎖酒店,遍佈全球,以提供六星級的服務聞名於世,除此之外,班德森名下還有許多投資,範圍囊括人們的食、衣、住、行。

  路克並不常回費城的老家,他在紐約有一間公寓,他一人獨居在那兒。

  三十二歲的他,穿著長及小腿的黑色風衣,一身幹練的精英氣息,剛從巴黎開會回來的他,一臉的風塵僕僕。

  回到費城老宅已經是夜半時分了,天氣很冷,他連呼出的氣都成了白煙,天空還飄著細細雨絲。

  「嗯?」他停下腳步,狐疑地朝庭院那棵老榕樹望去,夜色未能掩飾他藍眸中的精明。

  他似乎……看錯了?

  現在是冬天,冷得不得了,但那棵近年來日漸枯萎的老樹,是否出了新芽?

  記得一個月前他回來探望母親和兒子時,樹上的葉子都枯黃了。

  「少爺,您回來了。」麥特撐著傘出來迎接晚歸的男主人,口氣愉悅、精神奕奕,一點也不像剛被擾醒清夢的模樣。

  路克朝老管家笑笑,走進家門。

  一走進屋內,立刻感受到溫暖,他在玄關脫下風衣和帽子交付與麥特。

  穿著合身手工西服的身材,高大挺拔,他那頭燦燦金髮散發出迷人的光澤,他五官很深,濃眉大眼,鼻樑又高又挺,有點微微的鷹勾鼻,但抿緊的下顎和冷冰冰的眼神,透露了他的不近人情。

  他疲備的擰擰眉,朝麥特交代,「幫我隨便弄點吃的。」

  「沒問題。」

  路克腳步一旋,走過寬廣華麗的大廳,回臥房休息等待宵夜時,經過他兒子歐文的房門。

  他腳步一滯,在門口駐足、沉思。

  他跟歐文不親,他害怕歐文對他露出渴望父愛的神情,其實他最怕的是有一天歐文會向他問起他的母親。

  毫無疑問他愛這個孩子,但每每看見他的臉,就讓路克想起那段失敗的婚姻,變得不知該如何面對。

  歎了口氣,他動作輕盈地推門而進,生怕擾醒了熟睡中的孩子,唯有在夜半時分,他才敢踏進兒子的房間,接近他,流露出對他的愛。

  他一如以往的走至他床前,打算替歐文蓋被子,吻吻他的小臉,可——

  眼前相擁而眠的一大一小不在他的預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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