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他們離開山上的餐廳之後,誰也沒再提起「東京」這兩個字,就怕會讓他們的情緒更加抑鬱難受,然而即使不提,他們卻都很清楚問題還是存在著,無法解決。
「想不到,這場美夢醒得這麼快……」她喃喃低語,感覺一陣尖銳的痛楚劃過她的心頭。
前陣子,他終於向她坦承心意,那時她深深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想不到這張幸福寶座她都還沒坐熱呢,就被硬生生給扯了下來。
望著桌上的書本,她心煩意亂,知道自己根本看不下去,乾脆將書合了起來,而封面上「國文講義」四個字映入眼簾,讓她的心情好複雜。
從小到大,她最大的志願就是可以安穩平順地過一輩子,從來就沒想過要移民,但是昨天晚上,他卻開口問她是否願意跟他去東京。
他會那麼說,肯定就是希望她會答應,而坦白說,她也不是沒有想要不顧一切與他同行的衝動,可是……她真的能這麼做嗎?
就算她真能咬牙和自己的飛行恐懼症拼了,但是一想到未來將面對的種種情況,心中的不安就讓她難以跨越心裡的檻。
再說……離開台灣,去到全然陌生的國度,語言不通的她恐怕會適應不良,肯定只會給他添麻煩。
在這種情況下,或許只能談遠距離戀愛了,但是橫在眼前的問題,並不是他們願意兩地相思就能夠解決的。
他都說了,他並非只是去東京一陣子,而是有可能不再回來,這樣兩人的感情如何能夠維持?
即使每天通電話,也不能填補心底的空虛寂寞呀!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會不會其實有什麼解決之道?
她搔著腦袋,真希望自己能夠想出辦法,但是他這麼聰明的人都無法解決了,她這個總被他喊「笨蛋」的腦袋瓜,更不可能想得出什麼妙計。
最後,她忍不住埋怨起自己。
「都怪我不好……」她哽咽低語。
都怪她不中用,連搭個飛機也不敢;都怪她太懦弱,面對異國的一切有著揮之不去的忐忑不安。
或許這樣的自己,根本就不適合他。
是啊,他是那麼的出色,而她卻是如此平凡,不管從哪一點來看,他們都不相配,她只會扯他的後腿,成為他的累贅。
如果是他的朋友,肯定會勸他快點離開她,去找個更好、更適合他的女人……
鍾熙耘不斷地自怨自艾、否定自己,陰霾的情緒籠罩著她的心,讓她難以振作,尤其一想到可能再過不久就要面對殘酷的分離、思念的煎熬,淚水就立刻盈滿眼眶。
當年他不告而別,十多年之後才回來,這一次他要到日本,她又得承受多久的思念之苦?
會不會他從此就不回來了?
充滿不確定的未來,讓她像個彷徨無助的迷途小孩,都還沒真正地分離,她就已備受煎熬,盈眶的淚水再也克制不住,滴滴答答地掉下來。
「安家」會議室,籠罩在一股低氣壓之中。
座位上的高階主管們個個表情僵硬,不時以眼角餘光偷瞄總裁大人。他雖然沒有發飆,但卻渾身散發出一股嚴峻冷厲的「殺氣」,讓人深怕不小心說錯一句話,接下來就要倒大楣。
一個小時的會議,每個人都渾身緊繃、戰戰兢兢,簡直比跑幾十公里的馬拉松還要累人。
輪番報告後,姜泰瑞環顧眼前的高階主管們,凡是被他那雙利眸掃到的,無不感覺背脊發涼、暗冒冷汗。
「還有其他事情要報告的嗎?」眼看眾人紛紛搖頭,他便宣佈:「那今天的會議到這裡結束。」
一聽見他的話,眾人如獲大赦地鬆了一口氣,魚貫地開溜,就怕晚了一步,會不幸掃到颱風尾。
姜泰瑞推開椅子站了起來,邁開步伐走出會議室。安琪收拾好桌面的文件後,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總裁,最近你的工作效率實在太驚人了。」她諂媚地說,希望能讓他的臉色緩和一些。
自從那天和叔叔通過電話之後,他的情緒明顯大壞,不過極有責任感的他,並沒有讓惡劣的情緒影響正事,反而發洩似地卯起來工作,像是想把自己的精力徹底搾乾。
雖然對公司來說,工作效率高是一件好事,但可苦了他身邊的人,不只剛才那些高階主管們一個個壓力龐大,就連她在面對他那張足以媲美雕像的緊繃冷臉時,都不敢在他的面前賣弄風情了。
「效率高,不好嗎?」姜泰瑞冷冷地回答。
「沒有不好,只是……」
「只是?」他挑眉望向安琪。
那冰冷的瞪視,讓安琪打了個寒顫,但為了讓大家能有稍微愉快一點的工作氣氛,她還是開口道:「只是……這幾天以來,總裁整個人像是一團強力低氣壓,沒人敢接近。」
姜泰瑞想起剛才主管們的反應,冷哼了聲:「要是抗壓性這麼差的話,也不值得公司重用。」
他不再理會安琪,繼續邁開腳步。
聽了他的回答,安琪無奈之餘,也只能暗暗同情那些主管們,因為這股可怕的低氣壓顯然還會持續很久,而且……她知道接下來肯定會愈來愈嚴重。
望著他的背影,安琪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透露:「昨天晚上,我和叔叔通過電話。」
姜泰瑞的腳步頓住,等她繼續說下去。
「聽叔叔說,亞洲中心的遷移計劃,已經確定了。」
「是嗎?」他的嗓音異常低沉。
儘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他親耳聽見這個消息,他的情緒還是不免受到影響。
「是的,叔叔說他今天下午就會親自打電話告訴你這件事。」安琪頓了頓,忍不住又說:「既然即將撤離台灣,你還是放棄鍾小姐吧!」
雖然她沒有向他求證過,但她猜想鍾熙耘應該不會跟著他一起去東京,否則這幾天他的情緒也不會這麼恐怖了。
不過在她看來,這簡直就是難以理解,假如兩個人是真心相愛,必定會難捨難分,那麼一起去東京不就好了嗎?幹麼要讓彼此分隔兩地、飽受煎熬?那個姓鍾的女人肯定腦袋有問題!
姜泰瑞沉默地抿著薄唇,腦中閃過那晚在陽明山上,她那張泫然欲泣的臉。他的目光一柔,俊臉也不再那麼緊繃僵硬了。
「誰說我就一定得去東京?」他淡淡地開口反問,語氣已不像先前那麼嚴峻冷厲了。
事實上……這幾天以來,他想了許多。
除了遵照總公司的安排,到東京坐鎮之外,其實他還有別的選擇,那就是——
拒絕接受。
只不過這麼一來,他就得有離開「安家」的心理準備。
基於繼父一直以來對他的期許,以及想報答繼父這些年來對他的照顧,他由衷不希望自己必須走到這一步,這也是他這幾天情緒煩躁抑鬱的原因。
但是現在,聽見了遷移計劃確定的消息,他的心情反而放鬆了,因為他很清楚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
聽見他的話,安琪先是一愣,在意會到他這句話代表的涵義之後,不禁震驚地瞪大了眼。
「難道你要拒絕公司的調派,不去東京?」
姜泰瑞沒有開口回答,但是那沉默的反應也等於給了肯定的答案。
「你是開玩笑的吧?為了一個女人,這麼做值得嗎?」
姜泰瑞冷冷盯著她。
「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在辦公室裡我只談公事,如果你覺得手邊的工作太少,我可以再多給你一些。」
安琪聞言不敢再吭一聲。
這幾天她已經忙得連去補妝的時間都沒有了,要是再增加工作量,那她大概連洗手間也沒辦法去了吧?
見她終於閉上嘴,姜泰瑞滿意地邁開腳步,返回他的辦公室。
今天他也要發揮超高工作效率,把手邊的工作全部處理完畢,然後去見那個讓他惦念不已的人兒。
第9章(2)
晚上七點半,鍾熙紜走在回家的路上。
看著地上被路燈拉長的身影,她忽然有種形單影隻的孤寂感。
往後她大概得習慣這種感覺,但……她真的習慣得了嗎?光是想像未來沒有姜泰瑞在身邊,她心底的酸楚就變得更加強烈。
「低著頭走路,難道地上有黃金嗎?」
熟悉的揶揄語氣,讓她驚訝地抬頭,就見姜泰瑞佇立在她家樓下。一看到他,她的眼眶立刻不爭氣地紅了。
為了不給他造成困擾,她趕緊眨掉眼中的水氣,努力擠出笑容,暗暗希望她的表情不要太僵硬。
「你下班啦?」
「嗯,你今天比較晚?」
她一愣,有些訝異地問:「你在這裡等很久了嗎?」
「等了半小時左右耶!讓我等了這麼久,看你要怎麼彌補?我看……改天再請我去夜市好好大吃一頓好了。」他手插著口袋,語氣帶著不悅,但眼底的輕鬆、期待卻更是明顯。
鍾熙耘呆呆地望著他,思緒有些混亂。
他說話的神情和語氣,像是回到他們還不知道遷移計劃之前,倘若不是這幾天的心痛太強烈,她說不定會以為前段時間的傷心難過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