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後,他小心翼翼的把身子往後靠向椅背,林曉微也自然而然的跟著移動身子,等他確定她這樣的姿勢是最舒服的,他這才伸手把車內燈關了。
外面月色正好,皎潔的月光探照進來,車內成了另一番景象,她的大半個身子都沐浴在月光下,輕淺規律的呼吸聲在他耳邊響著,在密閉靜謐的車裡,就像是他自己的呼吸律動。
也許是郊外的月色格外靜謐,他彷彿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聲。
他到底喜歡她什麼?
她有些粗線條,凡事都想得過於簡單,甚至還沒學會要怎麼適應這個社會,時不時讓人為她擔心她會不會吃虧,有時也會幫倒忙,替他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煩。
他一直都知道她為了孫冬梅的事情對他感到非常抱歉,昨天於貴春來找麻煩,他看到她慘白著一張小臉,大概是擔心他會因此被誣蔑。
那時候被誣蔑被非議,他雖然沒有做出什麼偏激的反應,但是心裡相當憤懣,可是在看到她出現的那一瞬間,再多的氣憤不平他居然都克制住了。
他並不想讓她擔心。
他喜歡她的青春活力,喜歡她的明亮嬌俏,他就是這麼喜歡她,甚至連她的缺點他都覺得傻氣得可愛。
他喜歡看她困擾的模樣,偶爾會忍不住返她,看她著急的樣子;他喜歡她臉紅羞赧的模樣,有時也會忍不住用言語或行為挑逗她。
儘管他平常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
自從她再次出現在生命裡,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好像從頭來過,新奇、歡快的過著平凡的日子,這讓他逐漸從枯燥乏味乃至壓抑的白色巨塔裡抽離釋放。
其實也不過是平凡瑣碎的點滴生活,此刻和她挨得這麼近,看著她熟睡的面容,一下子卻讓他想到了天荒地老死生契闊之類的念頭。
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時光安排得正好,他從沒有想過年少時的一面之緣,有朝一日竟會成為現實。
就因為是奢想之外的不期之遇,便覺得這份歡喜都是時光給他的意外饋贈,所以生活工作中偶有的不如意,相形之下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總有得失,不過於他,時光饋贈他的,還是得多過於失。
想到這裡,周悅景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拖吊公司的人一個多小時後才到。
周悅景小心翼翼讓林曉微靠坐著椅背,這才下了車。工作人員把油灌進油箱後,車子就能發動了。
車子才剛上路不久,後座的林曉微忽然輕輕喊了一聲,「周學長?」
「嗯。」他隨口應了一聲。
「……我怎麼會在你的車上?」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顯然睡了一覺後,酒意也褪去了一點。
她自己提起這件事,讓周悅景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你自己好好想想。」
林曉微馬上感受到他的不悅,她也不太確定自己喝醉後有沒有胡說八道什麼,不敢接話。
周悅景其實心裡早已沒生她的氣了,不過本著讓某人記取教訓的原則,他特意憋著沒有出聲。
林曉微一路上一直偷看他。
他昨天應該是有從伍加三那句「說曹操曹操就到」前後串聯猜出自己寫情書給柯以倫的陳年往事,結果自己昨天瞎掰就算了,今天還不避嫌的和柯以倫一起吃飯。
吃飯就算了,她居然還喝酒了。
喝酒也罷了,她甚至喝醉了,連自己怎麼坐到他的車上都不知道。
夜色深沉,她也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不過直覺告訴她,某人很生氣。
相識以來,他從來沒有這麼正經的擺臉色給她看過,怎麼辦?
林曉微心事重重的想著這件事,壓根沒發覺自己跟著他回到了他的住處。
見他一回家就板著臉大步走向主臥室,她鼓起勇氣問道:「周學長,你……吃過晚飯了嗎?」
周悅景聽出她迫切討好的意味,他背對著她忍住嘴角的笑意,故意冷冷的回道:「沒有。」
「都這麼晚了還沒吃啊,你想吃什麼,我來煮。」林曉微無比慇勤的追問道。
「不用了,我沒胃口。」他的口氣依舊冷淡,去主臥室拿了換洗衣物就洗澡去了。
林曉微坐在沙發上苦思冥想。
某人真的生氣了,怎麼辦?
果然,這個推測隨著周悅景洗好澡從浴室出來,得到了驗證,他不冷不熱的把換穿衣物交給她,就面無表情的回自己房間睡覺了。
林曉微欲哭無淚,深度自我反省。
難道她酒醉之下還對當年表白未遂的事情耿耿於懷,之後對柯以倫做出了什麼猥瑣或者毛手毛腳的事情,以致於讓某人覺得顏面盡失?
林曉微心事重重的去洗了個敷衍的澡,一臉惆悵的窩去客房裡,躺在大床上,她暗自祈禱明天一覺醒來,他會忘記今天的不愉快。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車上睡過一輪了,她翻來覆去怎麼樣就是睡不著。
突地,窗外忽然傳來驚悚的雷鳴,閃電劃破漆黑的室內,沒有完全關緊的窗被大風刮得嘎嘎作響。
林曉微起身把窗關好,拉上窗簾,再重新躺回大床上。
也許是外面不時傳來悶悶的雷聲,她只要一閉上眼,就會不受控制的想起孫冬梅從醫院窗外墜下的場景。
昨天從醫院回來到現在,她一直在刻意逃避這件事,不讓自己多想,可是在這電閃雷鳴的深夜裡,她還是無法避免的想起了當時的情景,以及地面上那暗紅的血漬……
林曉微突然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乾脆坐起身靠著床頭,右手下意識揉著脹痛的太陽穴。
她隱約間聽到客廳傳來窗沒關好的響動聲,她反正睡不著,便下了床,跋著拖鞋往客廳走去。
她正摸索著想去打開客廳的燈,視線裡卻忽然閃過周悅景臥室的方向有道人影晃過,她嚇得驚叫一聲。
「是我,怎麼了?」周悅景也是起來關窗的。
「差點嚇死我了!」
他打開電燈開關,發現她臉色蒼白的拍著胸口,額頭都嚇出了一層薄汗。
「怎麼了?」他不解的問道。
「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孫冬梅墜下的場景,忍不住一直想,會不會是因為我的多管閒事才會造成她這個結局。」林曉微自責的道。
「我們已經盡力了,你不必太過內疚。」周悅景走到她身邊安慰道。
「我也知道,可我就是過不了自己心裡這一關。其實我不相信鬼神之類的,現在也不知道怎麼的,我居然有點害怕……」她自嘲道。
「沒事,時間久了就會漸漸忘記的。」周悅景沒想到孫冬梅的事情還是在她心頭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他握住她的手,想給她一點力量,這才發現她的手冰涼冰涼的。
「我覺得我的失眠症又犯了,以前準備大學聯考時發作過一陣子……周學長,我的抗壓性是不是很差?」林曉微的表情相當沮喪挫敗。
「我陪你,沒事的。」他攬著她的肩頭走向客房。
回到客房,林曉微看了眼手機,已經凌晨兩點多了。
窗外依舊風大雨大的,不時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鳴,她躺在床上,莫名覺得心浮氣躁,沒一會兒又起來把窗簾掀開一角,免得太有壓迫感。
她走回床邊,若有所思的問道:「你相信這世上有鬼神嗎?」
「鬼神是唯心主義的說詞而已。」
「我也知道,可是有時候又會莫名感到害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恐懼什麼,就像我只要一想到孫冬梅跳樓的畫面,就會不由自主的害怕,我想忘掉那個場景,可是我越努力,畫面就越清晰……唸書的時候,每次考試都會讓我緊張得睡不好,我是不是很沒用?」林曉微越說越低落,雙手無意識的絞著棉被。
「恐懼源於未知,每個人都有弱點,都會有掌控不了的時候,我也一樣,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周悅景將大手覆在她冰涼的小手上。
他的手心有股乾燥的溫暖,大概是多年拿手術刀的緣故,指腹還有一點粗糙感,被他手心裡那樣細微的觸感帶過,她那些無法清楚形容的猶疑恐懼居然一點一點的被撫平了,只剩心安。
「真的嗎?」林曉微一臉訝異,在她的印象裡,他這個人跟害怕這些字眼根本就搭不上邊,「那你經歷過最恐懼或者最傷心的事情是什麼?」
最傷心的事情……他才在腦海裡默念了一遍這幾個字,原本舒展的神色不自覺沉了下去。
若不是經歷過那樣的事情,此時的他大概還在心臟血管外科奮戰吧,那才是他最感興趣的科別。
林曉微也留意到他神色的變化,沉肅中還有一絲形容不出的頹然,大概是提到他忌諱的往事了,她忽然覺得很抱歉,卻忍不住感到好奇,她想知道他以前經歷過什麼樣的喜怒哀樂。
看他忽然站起身,她以為他終於要告訴她了,沒想到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早點睡吧」,就拉著她一起躺下了。
無關情慾無關風月,只有他溫暖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