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悵然尋思著,屋外忽然傳來一陣精神奕奕的狗吠,鄭恬定定神,推開陰暗的回憶,頓時笑開了,眉目彎彎。
「是雪球回來了!」
話語才落,她翩然起身,邁著輕快的步伐奔出裡間,只見屋外一隻毛色雜灰的龐然大狗在門口急得團團轉,卻是守著規矩不敢踏進屋內,見她出來了,歡喜地汪汪直叫,兩隻爪子一撐,便立了起來。
「雪球啊雪球!」鄭恬也不顧忌什麼大家閨秀的儀態,雙手一展,和愛犬來個愛的抱抱,接著蹲下身來,由著它熱切地舔舐自己的手。
「雪球才剛從外頭回來,小心臟。」鄭母跟過來看見這一幕,忙著勸阻。
「沒事。」鄭恬樂呵呵地笑,揉了揉愛犬的頭。「你啊,就像雪地裡被人踩髒了的雪球,灰撲撲的,虧你這麼大的塊頭,就不能學著神氣一點嗎?」
「汪汪!汪嗚∼∼」雪球彷彿也聽出主人是在叨念自己,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吐著舌頭,發出與體型相當不配的嗚嗚嬌鳴。
「裝什麼可愛?」鄭恬笑著輕打它的頭。「你還以為自己是剛出生的小狗啊?」
十三歲那年,為著在這鄭府一個個人精面前裝作天真嬌憨,她刻意在一座寺廟外頭撿了這只看著像是白毛的雜種狗回來,不料一養就是四、五年,個頭愈養愈大,毛色也愈養愈灰,從一隻惹人憐愛的小奶犬長成如今這副雄霸模樣。
「汪嗚∼∼汪嗚∼∼」雪球低頭往主人懷裡蹭,毫無廉恥地繼續撒嬌。
「好了好了你別鬧了!好癢喔,雪球……譽哥兒,怎麼連你也來湊一腳?哈哈,別玩了……」
兩人一狗在這小小一方院子裡歡樂地鬧騰著,忽地,雪球像是嗅到了什麼不尋常的味道,警覺地從鄭恬懷裡退開,轉身抬頭一看,果然發現院子裡不知何時站了個陌生人。
鄭恬順著愛犬的視線望過去,燦爛的笑容霎時一凝——
「侯爺!你怎麼來了?」
第2章(1)
蕭雋就站在不遠處的海棠花樹下,簇新的絳紫色錦袍在衣袖及袍角處皆繡著精細的暗紋斕邊,華光流燦,再襯著他俊逸挺拔的身材,光只是這麼站著,便透出一股雍容矜貴的氣勢。
鄭恬怔怔地起身,心房不爭氣地躁動著,倒不是因為他儀表堂堂,而是猜疑他來此處的目的。
他想做什麼?
她摸了摸雪球的耳朵,低聲叮嚀安撫了它一會兒,要它別驚動客人,接著方盈盈起身,強自端著一張無辜的笑顏迎過去。「侯爺怎麼會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喝多了有些暈,出來走走透口氣。」
「從大伯父的書房走到這兒來?」她挑了挑眉。這中間可是隔了好幾間院子,還得穿過一處流水亭閣的花園。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怎麼?恬兒是不歡迎為夫的到這兒來跟你娘親和弟弟打聲招呼嗎?」
「侯爺!」這話剛落,鄭母適時拉著幼子過來,誠惶誠恐地拜禮,蕭雋連忙虛扶她起身。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他笑道。「照理說是我這個做女婿的該向岳母行禮呢!」
「這……怎麼能夠呢?」鄭母既困窘又慌亂,就憑她的身份,哪裡夠格做人家的正經岳母?
「侯爺別說笑了,我娘不禁逗的。」鄭恬連忙替母親解圍。「侯爺來到此處不合規矩,我送您出去吧!」
蕭雋偏不走,視線一轉,落向一旁好奇地瞅著自己的男孩。「你就是譽哥兒吧?」
他口氣似是溫和,身上卻隱然有股威壓之勢,譽哥兒暗暗吞嚥了口唾沫,鼓起勇氣大膽地回應。
「是,我是譽哥兒,姊姊跟我提起過侯爺您。」
「哦?」蕭雋劍眉一挑,彷彿極有興趣。「你姊姊是怎麼說我的?!」
「姊姊說……」
「譽哥兒!」鄭恬打斷弟弟,語氣並不嚴厲,甚至還微微笑著,可從小最敬愛姊姊的譽哥兒完全能看出她的不悅。
他乖巧地閉嘴。
「侯爺,我送您。」鄭恬轉身又想帶人出去。
蕭雋還是不動。「我不走,我醉了,就在這兒喝碗醒酒湯。」說話的口吻就像孩子耍賴似的。
鄭恬沒轍,一個有權有勢,名義上又是她丈夫的男人賴著不走,她難道還能不客氣地趕他走嗎?
她咬了咬唇,心裡將這可惡的男人腹誹了好幾回。「既然這樣,侯爺就先在這樹下的石椅坐著吹吹風醒醒神吧!我讓人去廚房弄碗醒酒湯來。」
海棠花樹下有一張石桌和兩把石凳,鄭恬想著讓這男人在這裡坐著,總比將他帶進屋內好。
她找了個借口,讓母親帶著弟弟進屋,自己留下來應付這個男人。
雪球得她命令,乖乖地趴在另一棵樹下納涼,滴溜溜的眼睛卻是警醒地瞅著這裡不放,好似只要一嗅到不對勁,立刻就會衝過來保護主人。
兩人隔著石桌相對而坐,蕭雋瞄了一眼雪球。
「那只灰毛大狗是你養的?」
「是。」
「……你好像比瑜兒大一歲?」
「是,再幾個月就滿十八了。」
「喔。」
喔什麼喔?什麼意思?
鄭恬揚起羽睫,眼神清亮,可當她發現男人盯著自己的目光幾乎是一瞬不瞬時,她有些不自在了,她習慣了男人對自己美貌的驚艷,甚或恍惚失神,可他看著她時,那幽深如海的黑眸竟是毫無一絲動搖。
洞房花燭夜那晚,還可以說是他喝得爛醉,分辨不出她的相貌,可如今他神智清醒,不起波瀾的瞳眸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是見慣了美色,或者不眷戀美色?鄭家的人命她陪媵,試圖上演那美色惑主的戲碼,這算盤怕是打不響了……
「很少見到十八歲的姑娘還會那樣跟寵物抱成一團。」許久,那峻薄有型的雙唇才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句評語。
這是在嫌她幼稚?
鄭恬心口一堵。「我喜歡雪球,它就像是我另一個弟弟。」是啊,她是幼稚,可不幼稚一點怎能在這府裡存活下來呢?
也不知是否心有些亂了,這說話的口氣就失了控制,帶著點倔強的意味。
他彷彿頗覺有趣,大手揉著下頷,眸光朝她嘟起的櫻唇一溜,忽地邪邪一笑,起身繞過石桌,來到她身邊,突如其來地俯下臉。
她嚇一跳,直覺地往後退。「你、你做什麼?」
他沒覺得自己這舉動失禮,繼續追著她,往她頸脖處嗅了嗅。「嗯,你身上有股味道。」
味道?
她愣了愣,接著大窘。「那是……雪球……」
他低頭看著她微微染紅的臉,鼻尖幾乎要與她的瓊鼻相抵。「既然知道會染上狗味,為何要那樣放肆地抱著它玩呢?」
曖昧的呼息吹拂著鄭恬嫩白的肌膚,有種難以言喻的曖昧。
「我是想……」
「想什麼?」低沉的嗓音噙著一絲誘惑。
本來想著離開以前,梳洗一番再熏個香應當就能遮掩過去了,哪裡曉得……
他靠得愈來愈近了,嘴唇挑逗似地擦過她的臉頰,她頓時心韻如鼓,下意識地伸手推開他。「你離我遠一點!」
待他被自己推得晃了晃,她才察覺自己反應太過了,他可是侯爺,是她的夫君,她怎能露出這般嫌棄姿態?
「侯爺,您……別逗我。」只好裝羞澀挽回。「人家……不好意思……」
她聽見一聲急促的嗤笑。
可惡!他完全看透她在裝了。
鄭恬心念電轉,正想著該如何扳回一城時,蕭雋的大手忽然握住她纖肩,這回是彎下身來嗅她領口。
「這味道可真難聞。」再次評論。
那你還聞?你有毛病嗎?
她忍住當場嗆他的衝動,他卻是變本加厲,撩起她一綹發湊到鼻前,又是深深一嗅。
鄭恬身子僵住。
登徒子!絕對是登徒子!
她不明白這人為何特意來到她娘親的院子裡這般調戲她?難道就為了跟她表明他是個登徒子?
思緒正混亂時,男人又做出了詭異的舉動,他一把將她拉起來,先霸佔了她的椅子,然後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
他這是幹麼?這可是她娘親和弟弟住的院子呢!他們說不定正從屋裡偷偷往外看呢!光天化日之下,他竟如此放肆!
「侯爺,請自重。」她板起小臉。
「只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他用力定住她身子不許她掙扎,一面伸手轉過她臉蛋,看她一本正經地端著表情,貝齒都咬進唇裡了,墨眸微微閃了閃,嘴角含笑。「恬兒,這個府裡的人待你好嗎?」
她瞇了瞇眼,心下暗暗戒備。「很好啊。」
「聽說你父親在你十一歲那年就去世了,親戚們都不聞不問,你娘只得帶著你與尚在襁褓的弟弟上京來投靠鄭大人,說是族親,其實不過是你父親幼年時曾和鄭大人在家族宗學裡一起讀過兩年書。」他頓了頓,一副感歎的口吻。「幸而鄭大人為人仗義,依然念著宗族情分,要不你們母子三人怕是只能流落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