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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季可薔

  「小園春酒樓」的廂房內,蕭雋正無奈地應付著追問不休的趙祈,聽聞親衛來報,霎時變了臉色。

  他顧不得再跟好友糾纏,急急告了辭,快馬加鞭地趕回府裡,鄭瑜正好在前廳理事,聽說他回來了,蹙了蹙眉,連忙迎了出來。

  她擺出一副賢妻的姿態,笑得端莊優雅,蕭雋卻是懶得和她打機鋒,開門見山地問,「聽說你罰了恬兒?」

  鄭瑜笑容一凝,心下暗罵是誰做的耳報神?

  「我是罰了她。」

  蕭雋目光一厲。「為何?」

  鄭瑜心中打鼓,偏是一股倔氣發作,抬了抬下巴。「她昨夜冒犯了侯爺,害得侯爺跌進花園池子裡,要是侯爺身子受涼了怎麼辦?何況她分明沒生病,卻懶怠著不來向我和母親請安,這事鬧得連母親都不高興,我這個做主母的要是不管一管,這後院裡的規矩如何能立得起來?」

  瞧她說得一派義正辭嚴!

  蕭雋冷笑,俊容罩著寒霜,銳氣逼人。「莫以為你抬出母親來,本侯爺就拿你沒轍了。想在這後院裡立規矩,就先管管你身邊這丫頭吧!你問問她昨天在園子裡往爺懷裡撲是個什麼意思?」

  「什麼?!」鄭瑜大驚,順著蕭雋手指的方向,狠狠瞪向夏竹。

  夏竹雙腿陡然一軟,臉色蒼白地跪下。

  蕭雋急著察看鄭恬的情況,無暇理會她們主僕倆如何算帳,逕自轉身大踏步離去,待他匆匆來到梧桐院時,只見廊下跪著一個身姿窈窕的人兒。

  初雪如潔白的花朵,在空中輕盈飛舞,整個院子靜悄悄的,不聞一聲人響,雪地濕涼,鄭恬跪了半個多時辰,雙腿早已麻木,可她硬是強撐著一動也不動,身邊的丫鬟見她面色凝重,都不敢勸她,只有香草立在一旁,替她打傘。

  直到蕭雋進了門,整座梧桐院彷彿才恢復了一絲生氣,無數道視線又驚又畏地盯著他,他卻是視若無睹,眼裡只看見那道美麗柔弱的身影。

  他走向她,在她身前蹲下,她雙目無神,小臉凍得發白,卻是衝著他錠出一朵微笑。

  「你來了啊。」

  他胸口一擰,說不出的疼痛。「我來晚了。」

  他憐惜地撫摸她冰冷的臉頰,也顧不得多問什麼,橫臂便將她抱起,進了屋內裡間,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榻上。

  解開羅裙,裡頭是一條長棉褲,推高褲管,見那嫩白的膝頭上浮著兩塊青紫的瘀痕,蕭雋瞳孔驟縮,神色陰暗懾人。

  沁芳早就命人備好了熱水和藥油送上來,他揮手屏退了下人,親自拿軟巾浸了水,在鄭恬的膝蓋上熱敷,然後仔細地擦乾,再打開藥油的瓶蓋倒了些在掌心勻開,揉上那瘀青處。

  鄭恬吃痛,嘶得抽氣,蕭雋陡然怒了,忍不住低斥。

  「你是傻子嗎?!她要你跪你就跪?若不是我的人機靈,把這事報給我知道,你打算跪到什麼時候?」

  「我本來想……再跪一會兒就好……」鄭恬齜牙忍痛,額頭迸出細碎的汗珠,偏還是笑咪咪地。「沒想到你就回來了……」

  見她這副故作嘻笑的模樣,蕭雋既心疼又惱怒,懲罰似地加重了手勁,痛得鄭恬發麻。

  「這般不曉得愛惜自己,等過幾年後萬一落下老寒腿的毛病,看你受不受得了?」他恨恨地叨念,揉了一會兒,終是不捨,力道稍稍放輕下來。「痛嗎?乖,忍著點,這瘀青得揉散了才好。」

  鄭恬聞言一愣,怔怔地望著眼前專注替自己揉散瘀青的男人。

  他衣裳微濕,墨發星星點點地沾著雪珠,鬢邊都汗濕了,略顯狼狽的外表令他不僅少了幾分平日的氣度雍容,嘴上這般絮絮叨叨地也很不像他。

  是為了她,才匆匆忙忙地趕回來的吧!他竟是這般在乎自己……

  想著,鄭恬心神恍惚了,腦海悠悠地浮現久遠以前的記憶,好似聽見一道稚嫩的童嗓,正輕聲啜泣著撒嬌——

  「爹爹,恬兒好痛。」

  「恬兒乖,不痛不痛,爹爹給你揉揉。」

  記憶裡,那總是寵著她、疼著她的男人,固然生得有些文弱,可那修長的身子在小女孩眼裡看來,仍是如同山巒一般偉岸,令人安心。

  曾幾何時,她再也不能那般放縱自己全心全意去依賴一個人了?

  胸臆糾結著一股酸楚,以為早已乾涸的淚水,不知不覺在眸中氳開。

  蕭雋抬頭,乍見她含淚的眼眸,胸口劇震,倏地翻騰起熊熊怒火,他霍地站起身,憤然擲話。

  「是我不讓下人吵醒你,是我免了你去請安,她憑什麼責罰你!」

  「就憑她是這府裡的當家主母。」

  清清冷冷的一句,震懾了蕭雋,他不敢相信地瞪向鄭恬,只見她冷著一張臉,嘴角似笑非笑地,似是嘲諷。

  他心下一涼。「你這是在怪我嗎?」

  「妾身哪敢責怪侯爺?」她嗓音清柔。「只是在侯爺以為自己是對人好時,也請為我想想,那些「寵愛」只是令妾身更難在這府裡自處而已。」

  「你……」

  她果然是在怪他了,也不想想他是抱著何等心情趕回這府裡護她?她真以為他很情願這般對她「好」嗎?到如今他都不能確定她是不是和鄭家有了什麼交易,來到他身邊當內應……

  一念及此,蕭雋驀地狠狠咬牙,厲聲質問。「你說!昨天夜裡是怎麼回事?」

  她震了震,聽出他話裡的懷疑與猜忌,芳心一沉。

  「說啊!莫想著把爺當傻子耍,昨夜鄭瑜為何會派你送醒酒湯來清風閣?她安排了什麼計謀?」

  鄭恬悄悄掐握雙手,揚起頭來,卻是一臉無辜淺笑。「侯爺說什麼呢?夫人就是覺得晚膳時侯爺喝多了酒,離開的時候又似乎心情不悅,才想著讓我去服侍您讓您高興啊。」

  「你真以為這話哄得住我?」蕭雋神情陰沉。

  鄭恬咬了咬唇,不再吭聲。

  蕭雋深深地望她,良久,放緩語氣。「聽著,我這是在給你個機會,你若有什麼為難處就坦白跟我說,爺能替你解決。」

  鄭活一凜,水眸低斂。她不笨,聽得出他這是在誘她出賣鄭瑜,給她一個選擇投靠他的機會。

  可她能信他嗎?

  就算她說了實話,他能藉此休了鄭瑜這個妻子嗎?能為了小小的她得罪皇帝,和整個鄭氏家族作對嗎?她在他眼裡,能有那樣的價值嗎?

  若是不能,若是他以為將她關在這梧桐院裡就可以護住她,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整天鎮在內宅嗎?即便他護得了她一時,能護得了她一世嗎?

  想著,鄭恬心口越發麻木。

  自從父親去世,她纖細的肩膀就習慣了壓上重擔,安慰軟弱哭泣的娘親,保護年幼無知的弟弟,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是自己一步一腳印走過來的,她沒有人能依賴,能夠倚靠的只有自己。

  他如此輕巧的一句話就要她赤裸裸地交出自己的心?他憑什麼讓她信他?她不信!

  鄭恬揚起眸,微笑淡然。「爺說什麼呢?恬兒聽不懂。」

  「你!」蕭雋大怒,銳利如刀的眸光像恨不得砍了她,他氣得雙手微微發顫。

  「好,算你狠!以後有什麼事別來求爺!」

  他忿忿轉身,拂袖而去。

  沁芳和香草守在外頭,見蕭雋氣沖沖地走人了,兩人一時都是手足無措,慌忙打簾進來。

  「夫人……」

  鄭恬微微一笑,那笑裡含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慘淡淒楚。「天色晚了,把院門關上吧!」

  兩個丫頭互看一眼,心下焦急,卻不知說什麼好,沁芳安撫地拍了拍香草的手,自去吩咐婆子關門。

  蕭雋其實並未走遠,在院門外駐足等著,可不一會兒,他便聽見院門落鎖的聲音,那聲音猶如暮鼓晨鐘在他心頭敲響,令他覺得自己十足像個笨蛋。

  「該死!」他恨得氣血上湧,握拳猛槌樹幹,一下又一下,直到指節瘀血仍渾然不覺。

  初雪靜靜地落著,暮色深沉無邊。

  第6章(1)

  這場雪下了三日。

  侯府的亭台樓閣、花園小徑,皆是一片雪白的琉璃世界,趁著雪霽天晴,下人們拿起畚箕和掃帚,勤快地將積雪掃去。

  而侯府的當家主母鄭瑜也稱病在床上躺了三日,據說在初雪剛落下的那天夜裡,她在正院裡大肆對一群婆子、丫鬟發作,貼身大丫頭夏竹更在屋裡跪到天明,隔日早晨,她便對外宣稱自己病了,不肯起來理事。

  老夫人林氏自從女兒出閣後,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原本就想著兒媳進門後自己能退下來當個甩手掌櫃的,不料兒媳忽然病了,這偌大的侯府總不能沒有人管,她只好重新掌起管家的事務,只是難免有些力不從心。

  這日,她趁著繼子來請安時委婉地暗示一番,蕭雋聽了,打發人去正院探問,確定鄭瑜「依然」病著,他冷冷一笑。

  「既然侯夫人病了,就請她在屋子裡歇著,好好把身子養好了再說!至於這內院的事情也不好煩勞母親一個老人家。來人,把這些對牌和府裡庫房的鑰匙送去梧桐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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