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遙控器打開大門,走到車子旁輕敲她的車窗。「羽儂。」
她看到他了,緩緩地降下車窗,眼神非常迷惘。
她那陌生又空蕩蕩的眼神令杜雲颺心弦一揪,老天,她看起來好淒慘!頭髮凌亂、小臉慘白、淚痕斑斑,雙眼哭到紅腫,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靈魂的布娃娃般,讓他覺得好心疼!
杜雲颺柔聲道:「怎麼把車停在門口?開進去啊!」
「……」羽儂還是呆呆地坐在駕駛座上,雖然望著他,但眼神卻好像穿越過他,飄蕩到好遠好遠的地方了。
她那無依無靠的神情令雲颺更加心痛,語調也更為輕緩。「你起來,我幫你把車子開進去。」
她乖乖聽話,起身換坐到另一側,讓雲颺幫她把車子開進去停好。
然後,杜雲颺牽著她下車走進屋子,回到主臥室,他泡了杯熱牛奶給她,然後擰了一條熱毛巾,體貼地要她先擦擦臉。
羽儂坐在床上始終不發一語,與其說是溫順,不如說是茫茫然。
雲颺坐在床邊,望著她過分蒼白的小臉,心弦更是強烈收縮,她現在好像進入一個很遙遠的世界,沒有任何人可以碰觸到她的靈魂,令他感到害怕。
儘管不願意承認,但他此刻真的感到害怕!他一直以為陶羽儂對自己沒有太大的影響力,可現下這一秒,他卻很真切地感受到——他不想失去她!
一股恐慌感鋪天蓋地地席捲過來,他害怕自己從今以後再也看不到她那溫婉的笑靨……
見她接了毛巾卻沒有動作,杜雲颺拿起毛巾,擦拭著她光潔的額頭、小小的臉頰,力道好輕好輕,就怕一個使勁弄疼了她。
羽儂怔怔望著他,眼底又起了陣陣薄霧,雲颺此刻的柔情讓她心底好酸、好痛,他是真的關心她嗎?或者只是在盡身為丈夫的義務?
她永遠不會忘記車禍前他說的那一句——我們都還年輕,不該因為長輩的意見而賠上自己的一生。
賠上一生?!跟她在一起,竟是賠上他的一生?那麼,她還要自私地將他困在自己身邊嗎?
第6章
雲颺清了清喉嚨,用沙啞的聲音說道:「羽儂,我很抱歉,但關於你所看到的照片絕對不是事實,我的確是留宿在高雄的飯店,但在結婚前,就已經跟姚如珊斷絕關係了,是她硬跟到高雄來,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要進我房間梳洗一下,我帶她進去後,就直接打包行李搬到另一個房間,根本沒有與她獨處,更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
羽儂握著馬克杯,怔怔聽著,臉上波瀾未起。
「我說的全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馬上叫姚如珊來這裡對質。」一提到姚如珊,杜雲颺眼底瞬間迸發肅殺氣焰。
「不用了。」她輕輕地道,眼底滿是無法言喻的愁苦。
「羽儂?」
她異常平靜的表情讓杜雲颺更覺不安,明明她人就坐在他眼前,可他卻覺得她離自己好遠好遠。
「真的不用了。」
她的嗓音清冷如碎冰,凝眸望著他,唇畔緩緩地揚起一抹微笑,那笑容裡藏著點點淚光。
他急切地問:「她還打電話給你對吧?她到底對你胡說了些什麼?」
「這些事情跟她沒有關係。」她靜靜望著雲颺,平靜的語調隱藏著哀傷。「我們之間的問題與任何人都無關。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車禍發生前,我們已經協議要取消婚約一事?」
她的嗓音好輕,可杜雲颺卻狠狠一震,冰寒瞬間貫穿全身,無法置信地望著羽儂,她……
「我都想起來了,其實,你真的不應該娶我的……是我的錯,害你結了一個最不情願的婚。」
「不,不是這樣!」
杜雲颺焦急地想解釋,但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羽儂的視線飄向落地窗外,望著遠方灰色的雲朵。
「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我真的不知道為何那場車禍會讓我喪失部分記憶?總之,這些日子你一定過得很痛苦,我……真的很抱歉!你留在我的身邊一定很痛苦,就像坐牢一樣……」
原以為已經痛哭了一整夜,心應該不會再痛了,可講到最後那幾個字時,她還是心如刀割、萬分絞痛。
「我想,那時候你應該也是心生疑竇吧?應該有懷疑我是否真的喪失記憶吧?」淚意閃閃的水眸更是淒楚。
杜雲颺遲疑著,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的遲疑重重地刺痛了她,像是最後一根稻草般,完全壓垮她。
其實,他的答案原本就在她預料之中,只是,沒聽到他否認,她突然覺得眼前一片黑……
這回,心已經不是疼痛,而是比疼痛更加難熬的碎裂了,她的胸膛、她的魂魄、她的世界已完全崩裂、粉碎。
他懷疑她!當兩人一起走上紅毯時,他不是喜悅的,甚至不憧憬婚後生活;當兩人同床共枕的時候,他也不是滿心歡喜的,他並不信任她。
老天……
羽儂絕望地閉上雙眼,毫不理會軀體傳來的抽痛,嗓音發顫地道:「所以,我們不該讓錯誤繼續擴大。」
不要讓錯誤繼續擴大?
「這是什麼意思?」
杜雲颺臉色沉凝,定定地望著羽儂。
他原本以為她會哭著質問那幾張相片的事,問他為何還不跟姚如珊斷絕往來?但她卻隻字未提,也沒有哭哭啼啼地追問他在外面是不是還有更多的女人。
她的眼神除了絕望與悲傷外,似乎沒有其他情愫了……
羽儂幽幽地望著他,水眸凝聚著萬千愁緒,緩緩地望著他的眉、他的眼,像是要把他的樣貌深深烙印在心底般。
良久,她才輕輕地道:「我們離婚吧,我還給你自由,這是我欠你的。」
終於說出來了!她輕輕合上雙眼,默默地忍受胸口傳來的劇烈痛楚,那痛楚是那麼凌厲,一秒、兩秒、三秒、四秒……為何還沒結束?為何還在痛?不!忍下去!忍下去!陶羽儂,你可以吞下這些苦的,為了雲颺的未來,為了還給他屬於他的自由,你要忍。
再苦都要忍。
室內氣氛異常靜寂沉重,安靜到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離婚。」
羽儂堅定地重複著,沒有被他嚴厲的氣勢嚇到。
室內又是一段好長好長,幾乎要綿延到宇宙盡頭的沉默。
像是過了整整一個世紀,杜雲颺終於開口了。「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很浪漫的丈夫,不但沒有開口求婚,也沒有陪你去挑喜餅、選婚紗……只是按照長輩決定的時間去迎娶你……當然,我也知道自己對你不夠體貼,連蜜月旅行都沒有,你心裡一定有很多委屈吧,這些我都可以改,也可以立刻抽出時間陪你去旅行,天數和地點都由你決定。」
「不,不是這樣,雲颺,這不是你的問題,你不需要做這些。」
羽儂輕聲打斷他的話,眉睫纏繞著更多哀傷。「我要再度強調,這不是第三者的錯誤,也不是你的錯,根本問題在於——我們之間真的有愛情嗎?真的有互相信任嗎?」
水意在她眼波浮動,她黯然低語。「當初要結婚時,我就很清楚你並不是很愛我……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好好努力,就可以讓兩人的愛情加溫,但現在看來,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廂情願會困住你,造成你莫大的負擔,而且你不信任我,懷疑我的失憶是否只是偽裝,你敢保證我們之間真的沒有問題嗎?」
「我不要你繼續懷疑我,婚姻如果不是互信互愛,那相處在同一個屋簷下真的很痛苦、很悲哀!我不願你有一天厭倦這些束縛和責任,因而討厭我,甚至是憎恨我!」她的聲音更加飄忽,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他會恨她嗎?更凌厲的感覺撕裂羽儂的身體,讓她不寒而慄,不,她不要那樣!自己已經對雲颺付出太多太多愛了,儘管知道這樁婚姻是建立在不平等的愛情基礎上,可她還是甘之如飴,拚命想當一個好妻子。
一直到昨天,姚如珊的話、重拾的記憶,就像連續好幾巴掌摑醒她,讓她痛徹心肺,幡然驚醒。
羽儂不得不含淚接受最殘酷的事實,放手吧,為了雲颺好,她要立刻放手,她虧欠他太多太多自由了。
她可以接受雲颺不愛她,但一想到有一天,他會無比憎惡地看著她……不!她無法承受,絕對無法承受!
因此,她現在只有唯一一個選擇,就是走上這條最陰暗的路。
杜雲颺腦中無比混亂,有個殘酷的嗓音一直在體內吶喊——杜雲颺,你還是人嗎?你深深傷了她,你竟把一個愛你的女人傷到體無完膚,你這王八蛋!你該死,你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
很複雜的情潮在體內翻騰,後悔、不捨、茫然……她要離婚?他只覺得有一股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要從指縫間滑落了,他還來得及挽回嗎?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