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想回台灣了……」
「喔,為什麼?台灣又沒多好,我當初離開了,本來不打算再回來呢。」
他是故意的。
徐澐開嘴角仍噙著笑,語氣很淡薄,好似只是在說今天天氣如何,卻把毫無準備的曹菁雯一刀封喉,徹底弄了個七葷八素。
他記得……而且,肯定也還記恨。
她搜尋著回應語句,想把話說得巧妙,腦袋卻一片空白。好像不管什麼場面話都會被他利落地倒刺回來。氣氛尷尬,徐澐開晾著她一人沉默,旁人好奇的目光快穿透她了,曹菁雯心跳急促,感覺虛空的胃裡又是一陣猛烈翻攪。
徐澐開顯然有意造成她的緊張,也沒催促或要求清場,見她久沒出聲,甚至還轉頭跟總經理笑語起來。
「徐總監……」
她勉為其難開口,想走了,徐澐開卻揮了個手。「等一等。」
這下曹菁雯水裡來火裡去,其間總經理遞來幾枚困惑視線,她也只能生硬接下。經歷早上的事件,她再笨都曉得徐澐開根本是有意整她,她很想發作,偏偏礙於各種緣故,只得吞下。
不僅因為他是她的上司,更包含那些屬於過去的、負罪的情感。
所以,她忍了。
徐澐開確實是故意的。他漠視她的窘迫,足足三十分鐘過去,他才轉身,狀似驚訝。「曹經理?你怎麼還在這裡?」
會議室裡的人都散光了,僅剩他們和總經理三人,這大抵是徐澐開唯一談得上對她仁慈的地方?
思及此,曹菁雯深呼吸再深呼吸,感覺手心裡那被鐵牌磨破的地方,又被自己的指甲給刺得發疼。「是,我回去了。」
她轉身,背影雖直,卻隱隱發抖,若不是會議室裡鋪著軟毛地毯,那腳步聲肯定是用力得充滿怨憤的。
「……澐開,這不像你。」在旁察看兩人奇異互動的華升總經理開口,他和徐澐開曾於美國接觸,也算認識多年,知悉對方作風。徐澐開在美國紐約以行銷手法見長,善於規劃及拉抬品牌形象,他前一間任職的公司為「glamour」,現今已是該地最炙手可熱的新興品牌。
而當時,徐澐開的職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行銷經理。
他目光精準,一下子便能穿透人心,瞭解對方需要什麼、想要什麼,華升總經理因此破格拔擢,聘請年僅三十歲的他作為營運總監。徐澐開行事作風膽大,富創造力,肯給下屬足夠空間,頗受愛戴,不料今天一來便問起他僱用曹菁雯的經過,令他心生疑竇。「聽說你們是高中同學?」
八卦蔓延的速度好比電腦病毒,位處再高都很難不探觸,徐澐開並不意外總經理會聽聞,也很直接坦白。「是,所以我對她的印象很糟。」
總經理先是為他的不掩飾一愣,繼而哈哈大笑。「看不出來你這麼小心眼。」
徐澐開回以一笑,並沒否認。
他原本就不奉行以德報怨那一套,不過對曹菁雯,與其說有什麼難解仇恨,倒不如說是純粹的看不慣。他早上翻閱過她的履歷,還算無懈可擊,但在美期間的描述卻很模糊,剛一試探,果然不是好聚好散。
不過……
想她今天一連兩次被他刻意刁難,當眾吃癟,看得出她確實不滿,卻仍硬是嚥了下去。和過往相比,也許她還真是有點不同了,不再只有傲慢無禮、盛氣凌人這些缺點。
倘若這樣,那麼把三天前的搶車事件當作一個偶然意外,給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共事機會,倒也不是不行……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處理?」當初聘用他的前提就是下放足夠權力,讓他自由運行,不過是個剛任用的營運經理,徐澐開想如何,他都不會反對。
對於總經理的疑問,徐澐開想了一想,最後說:「我再觀察看看。」
第2章(1)
倒霉!倒霉!倒霉!
曹菁雯回到辦公室,連哀了三聲,若不是從小到大良好的家教,她早把手裡的文件扔到牆壁上了。
她很氣,非常氣,但心底另一個角落知曉自己當初做的那些事,其實可以毀掉一個人的信念。那時候他們都太年輕,一個太尖銳,一個太荏弱,她過往從不曾痛過,所以不懂,直到現在,她終於跌跤了,才明白自己真的是做錯了一些事。
天理昭章,報應不爽。她抱著腦袋,頹喪地蹲坐在地。要不要乾脆辭職算了?
按她的學經歷,不愁找不到其他出路……她這麼想著,但今天上班才第一天,手心裡的傷口還疼著,就這麼揮揮衣袖,她很不甘心。不但讓那個人瞧不起自己,過往分明只有他匍匐在她眼前的分……
「徐澐開,你不是東西!」不就是高中的時候看不起他而已嗎?記恨這麼久,到底是不是男人?!
曹菁雯自暴自棄,罵出來才覺得鬱悶的心情終於好些,但下一秒她抬起頭,額冒冷汗,臉色蒼白地望著不如何時推開她辦公室門,正一臉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的男人,有種青蛙被蛇盯上的發麻感。
「你……你沒敲門……」下意識,她只能無力地吐出這句沒啥建設性的話。
徐澐開臉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對她的發作並不感到意外。正常人被上司整不私下發洩才奇怪,有趣的是被抓包以後,她竟一點也沒打算掩飾,反倒來指責他沒敲門?
徐澐開不禁一陣好笑。「我就算真不是東西,也還是你上司。」
曹菁雯臉腮一熱,蹩腳的辯解她不屑做,索性咬唇不語,但倔強的眼神仍隱約透露出「那又怎樣」的高傲訊息。
掩上門,徐澐開搖了搖頭。「算你運氣好,今天,我還不算你上司。」
曹菁雯雙眸倏忽瞠大。他要放過她?
但一次兩次被針對,曹菁雯很難把這人跟寬宏大量劃上等號。還是他打算等下週一正式上任了,再名正言順「教訓」她?
她想著,胃部一陣緊抽。
徐澐開看了她好一會兒,她眼睫顫動,黝黑的眸裡蓄滿不安,紅唇緊抿,像在極力克制著什麼,也許是與他對罵的衝動。那毫不遮掩的警戒模樣使他笑了出來,連這點表面功夫都不會做,她到底是如何混到現在的?
「有沒人告訴過你,千萬別讓上司察覺你在不滿?」
「你今天還不是我上司!」那教訓又調笑的口吻,瞬間使曹菁雯沒忍住。
徐澐開笑了,笑得很大聲。這曹菁雯,該說她天真還是蠢?純白的天鵝從小就被捧在手掌心裡呵護長大,只懂得炫耀自己美麗的羽毛,被人傷了便想方設法地啄回去、討公道,毫不顧後果,活該被整死!
「你的社會性真是低得無可救藥。」徐澐開搖搖頭。名校畢業,成績優異,第一份工作便位處經理,用的是斯巴達方式控制下面的人按她的意思做出成績。「你知不知道像我們這些主管職位的人,下面一旦沒人了,就什麼都不是?」
在紐約時,他曾在一間很有意思的事務所打工,那裡一進去想任的就是經理職位,但上頭有總監、有總經理、有總裁……結果,儘管頭餃漂亮,他的地位還是公司裡最低的,想完成一件事,不能單靠位置身份施壓,而是得去獲取認同。
思及此,他搖搖頭。「看來你前一間公司還真是什麼都沒教你。」
曹菁雯手握成拳,很不甘心。
唯有她自己知道在前一間公司有多拚命,不想被那些嫌她不夠奉承的頂頭上司給看低了能力,下面的人該做的、能做好的,她在施加要求的同時,確信自己能做得更好,為了不讓他們像無頭蒼蠅做白工,她預先制訂好目標及方案,只要按著她的意思做就行了,其他的她無所謂,那時在她手下的人哪個口袋不是麥可麥可?
她過往堅信實力就是一切,從不興與人偽善那一套,偏偏現今情況不同,她吃過虧,本以為自己多少有所覺悟跟改變,不料被三言兩語挑撥,便再忍不住。
她懊喪不已,更恨自己實力被看低,既然話都講到這地步了,乾脆豁出去,至少得看他一次變臉才回本--
「徐總監,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現在這樣,是在針對我?」
曹菁雯直言,本以為一般人聽了這種話多少會意思意思敷衍一下,不料徐澐開嘴角一勾,語聲清明。「沒錯。」
她一口氣噎住,不可置信地瞪視眼前人。從沒遇過有人能將自己小心眼算計別人的事講得這麼……理所當然、光明磊落。
但還沒驚訝完,又聽他說:「曹菁雯,我不喜歡你。」
世間難得真話,即便再討厭一個人,表面上都不會將之戳破,未料他竟如此坦言。曹菁雯震愕不已,見他拉過椅子坦然坐下,修長雙腿交疊,姿態閒適,看起來好像要與她來場友好的閒聊,表情是到位了,但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那回事。
「你這個人問題太多,驕傲自負,剛愎自用,連基本的表面功夫也不會。喔,也許你覺得不公平,我們才剛重遇,我就拿以前的事認定你,但你知道什麼叫偏見?這就是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