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澐開重重吐了口氣,指尖還殘留著藥液刺鼻的氣味及她柔潤肌膚的觸感,他再度扭開水龍頭,極力將之洗淨,直到冷靜些了,才走出浴室,見她縮著背脊坐在那兒,舉著腿,很酸卻不敢放下來的樣子,不禁失笑。
「沒出事吧?」
「呃?」曹菁雯一驚,瞪眼看著他走來,有些迷惑。
徐澐開吐了口氣,其實在她洗澡出來前,他設想過許多種詢問她的方式,怕她真有什麼,不能太不客氣,又沒必要對她過分溫柔……想了半天,難得看見想回味的電影,也沒看入眼。
結果現在見了她一副很缺人疼的模樣,語調不自覺就放柔了……罷,今天例外。
「沒事就早點習慣台北的天氣吧。」而且她一連兩次沒帶傘,剛好都不幸害到他。
曹菁雯眨了眨眼,仍是一臉狀況外,徐澐開以為她是不想說,索性道:「別像個傻子一般愣著,敷好了就去睡覺。」
他坐回原先的位子,電影快播完了,他喜歡這部片的收尾,決定看完。
「你……追上我,只是因為怕我有沒出事?」曹菁雯見鬼似地盯著他。
他沒回答,只是一逕認真地盯著電視。
於是她有答案了。
是了,否則他幹麼叫住她,雨天裡顧不得自己淋濕,還特地叫女友把房子空出來?
「你不是很討厭我?」他們早上才起過爭執,那麼不愉快,他分明可以不管她,不是嗎?
徐澐開這才騰出空檔瞥了她一眼,滿臉很受不了。「我再討厭一個人也不會看著她去死,除非那人自己很想。」
「我沒有!我只是……」
只是什麼?那個理由連自己回憶起來都覺得蠢透了,今天到底怎麼回事?一再為了自己曾以為可以放下的過往失常,他不愛她了、不要她了,她再怎麼痛苦悲傷,對方也感受不到,是她自己先放棄了那樣的溫柔溫暖,她……真的,回不去了。
想著,她不覺哭了出來。
徐澐開看見,瞪大了眼。「你……」
曹菁雯說不出話,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停不下來,就像先前那個女孩。
其實那時候她就很想哭了,但硬是忍住,一個人的哭泣實在太悲哀,即便是在這個男人面前失控,似乎也沒好到哪兒去。
思及此,她拚了命地忍住抽噎,摀住嘴,抖動的肩膀還是洩漏了她壓抑的脆弱。不想在他面前哭泣,只有在他面前不但顯得這麼悲慘、需要安慰,但又好像因為是他,所以怎樣都無所謂了。
三十歲的她,在他面前就像一隻褪了毛的孔雀,光光禿禿,毫無優點,僅剩那些無聊的尊嚴還在強撐著,自以為是……
徐澐開歎了口氣。
他這聲歎息讓曹菁雯渾身一僵,顫動得益發厲害,肯定是覺得麻煩了吧……她想停住眼淚,偏偏好不容易潰堤,哪可能輕易止住。她覺得難堪,低垂著頭,隱約聽見那人似乎離開了,正要抽衛生紙來擦一下,徐澐開卻在這時又返回。
「拿去。」眼前赫然冒出一瓶礦泉水,她迷茫抬眼,他自己手裡倒是抱著三罐啤酒。
她接過水,喝了一口。
水很冰,但身體卻無處不熱,她看著徐澐開坐回原本位子,拉開啤酒罐,雙眸緊盯電視,對她的哭泣失態與其說是漠視,倒不如說是默許。
這情況不知怎地讓她整個人放鬆了,她心神安歇,吸了吸鼻子。「我也要……那個。」
「嗯?」他回過神來,發現她指著他手裡的啤酒,便將桌上的一罐推過去。
曹菁雯接過,打開喝了一口。
碳酸入喉的感覺很刺激,啤酒的苦澀沖淡了她嘴裡淚水的鹹,她喝了好幾口,很沒形象地打了個酒嗝,讓徐澐開差點笑出來,但看著她滿臉通紅眼角發腫很是可憐的樣子,又有些不忍了。
她喝完了一罐,再接著一罐,然後睜著濕潤的眼,眼巴巴地想要再來一罐。
徐澐開瞠目結舌之餘哭笑不得。「這麼喝會醉的。」
「我酒量很好。」
他不以為然。「每個喝酒喝出事的人都是這麼說的。」
曹菁雯搖搖頭。「我是說真的,我至少可以喝一打沒事。之前在美國,有個傢伙想灌醉我,從啤酒喝到紅酒再喝到威士忌,他去廁所吐了三輪,最後掛了,我還沒事……」所以,就連在這種時候,想要來個一醉解千愁,似乎也只是個奢想。
徐澐開便沒多說什麼,起身到廚房拿了一打啤酒回來。「要收錢的。」畢竟這不是他的家。
「好。」
第5章(1)
徐澐開酒量沒她那麼神,但也算在標準以上。他一起喝了幾罐,電影播完了,最後的結局很悲傷,即便看過許多次還是會被牽動,他感覺自己沒那麼平靜了,聽著她一陣一陣的抽噎聲,好似也跟著被掐緊了喉管,變得呼吸困難。
他換台,又挑了出連續劇看。
整個屋子裡,只有電視劇和她猛吸鼻子的聲音。曹菁雯不確定徐澐開是在陪她,因為他看得實在太專心了,表情不時還會跟著劇裡頭的情節發展變化。她忍不住跟著看起來,裡頭一個女人哭著捉住了另一個男人將抽離的手,說:「對不起,是我錯了,不要離開我……」
而男人繃緊下巴,果斷地將手甩開。「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這一幕叫曹菁雯心有慼慼焉,眼淚又開始啪答啪答地掉。「為什麼不給她一次機會呢……」
聽見她的低喃,徐澐開頭也沒轉,仍舊緊盯螢光幕。「這女配角看不起男主角出身低微,男主角喜歡她的時候以為理所當然,把人家的心意糟蹋了,後來男主角終於灰心離去,遇到真正懂他的女主角,才慢慢放下心裡的傷。女配角這時回頭,對男住角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曹菁雯一口氣噎住。果真是人生如戲,這戲碼實在太熟,好像才剛發生不久,可她其實是為他能一本正經地將劇情倒背如流感到錯愕。
「你有在追這部戲?」
徐澐開沒應,良久才回。「我喜歡看戲。」
戲就是人生的一種縮影,各種喜怒哀樂摻雜其中,既真實又虛幻,他可以讓自己投入,也可以把自己抽開,有時候看著戲裡的角色大起大落,就覺得現實裡再辛苦也無所謂了。
「看戲可以忘掉很多事情。」
是啊,很多不愉快的事,就像她曾經帶給他的傷害吧?
曹菁雯難掩苦澀地扯了扯唇。如果現在告訴他自己當初確實做錯了,如今她也明白了那種痛,他是不是會因此愉快一些?
「我今天早上看到了我前男友。」話一日說出來,就比自己想像中的還容易,加上喝了酒,比較放得開。「我……被甩了,大概一個月前。我們交往十年了,學生時代就在一起,他那麼溫柔的人,我卻一直都在嫌他不好……」
積壓多時的情緒好似在這時找到出口,爭先恐後渴望傾洩。她不顧一切,一股腦兒傾訴,包含早上那種冷不防被人尖銳地刺進心底最脆弱之處的感覺,還有下雨前,自己看見的那一幕。
徐澐開說的沒錯,她真的很自私。
風光的時候一直嫌棄人家,直到在美國遇到挫折,被人擠下台才格外懷念對方的好。他總是會用那種帶著些寵溺的笑,摸摸她的頭,耐心傾聽她的各種不滿抱怨,即便失勢離開很不甘心,但想到至少還有一個人會給她一個擁抱,施予安慰,就覺得也不是太糟糕……
不料,她連這個都失去了。
「他說要分手的時候,我打了他一巴掌,我好生氣,氣他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可實際上,一直以來對不起他的人,是我……」所以他真的離開了,把他的好給了另一個願意珍惜的人。自己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如今再渴望也追不回,她徹底意識到這個事實,哭了起來。
徐澐開聽著,冷不防說了兩個字。「活該。」
曹菁雯猛地抬起臉,哭腫的眼瞪起人來實在沒什麼氣勢,但與其說是氣他太直接,不如說是惱自己竟然一個字都無法反駁。她活該,過去她用自己的驕傲傷害人,現在那些疼痛統統回到她身上了,她甚至沒有喊疼的資格……
「你說的沒錯。」
徐澐開看著她整個人蔫了下去,內心感受越來越複雜,他擰眉,雖然覺得她是罪有應得、一切自找,他也沒必要為此拍手稱快,但若要說因此心疼似乎也太過了,他只是單純地不習慣--不習慣露出這麼一副柔弱樣子的她,不習慣她停不下來的眼淚,不習慣她這些示弱的傾訴,不習慣她這麼悔恨的模樣。
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她,電視劇裡的喜怒哀樂再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好像她身上某些讓他耿耿於懷的東西開始不令人那麼在意了。當然不對的事情還是不對,就像她的遲到,他不後悔自己的嚴厲,但……也不應該無限上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