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白鶴蘭香自是產於陸記茶莊。可惜當初它是以善祺茶莊的名義參加評鑒大賽拔得頭籌,然後再獲選為貢茶的,要不然此刻揚名天下的不會是善祺茶莊,而是陸記茶莊了,而這也是今年陸勻香會堅持以陸記茶莊名義參賽的原因。
「我師父說,這品茶是他這些年來在中國喝過最好的。不管是茶質、茶色、茶香……等方面皆屬一絕,能夠種出此茶的人一定非常懂茶,他還說想見見制茶之人,和他暢論種茶之道呢。」
聽他如此由衷地讚美種茶之人,陸勻香反而不好意思承認白鶴蘭香是出子她親手種植的茶樹,不過內心的喜悅卻是可想而知。
「謝謝。」
「嗄?」面對她突如其來的道謝,益慶反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沒事,我是說如果種出這品茶的人,得知你和師父都喜歡喝,『他』也會很高興的。」她淺笑解釋。而淺笑,已是她對外人最親切的態度表現。
「是啊!如果有緣的話,我也想見見他。」他點頭說道。
陸勻香話裡的「他」,當然是指已經去世多年的爹爹陸展祥,只是她還不想向認識未深的人提起這件傷心往事,因此淺笑帶過,無意澄清。
「對了,既然提到令師,怎麼沒見到他跟你一道前來?」
「喔!我師父還在京城和友人敘舊,他說要再過一陣子才會前來與我會合。」
「原來……」她沉吟了會兒,忽然像下定什麼決心似地,向他說道:「既然如此,就請益慶公子暫時住在我們茶莊,等待日後令師前來與你會合吧。」
「這、這怎麼好意思!」益慶感覺相當受寵若驚,盛情難卻之下,他答應了這項邀請。
「對了,陸姑娘,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此番前來建安的目的,除了品嚐天下好茶外,還有一項師父親自交代的任務──要他代為拜訪多年前的一名好友。
他想,或許同是經營茶莊的陸勻香會認識那個人,可是正當他想詢問時,大廳外忽然匆忙走進一個人,打斷了他未出口的問話。
「小姐、小姐,辛媽請你趕快過去一趟。」只見小梅焦急地衝進大廳,氣喘吁吁地對她說道。
「怎麼了?是不是滌香出事了!?」會讓辛媽離不開,需要小梅代為傳達的事,一定是跟滌香有關。
陸勻香臉色瞬間慘白,不待小梅回答隨即衝出大廳,往弟弟的房間跑去。
「小姐、小姐。」小梅瞥了廳上的益慶一眼,也顧不得是否該招呼客人,便跟在她身後離去。
益慶一個人被莫名其妙地留在廳裡,對於方才緊張不安的氣氛感到相當疑惑。雖然知道不應該沒有經過主人同意就離開這裡,可是他實在擔心陸勻香的臉色,所以也跟在兩人身後跑了出去。
對這名見面不到一個時辰的女子,他似乎有著超乎尋常的關心。他喜歡看她微笑的樣子,如果她傷心,他一定也會跟著難過。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女子有如此異樣的情緒反應,他不懂,不過此時也不容他深思。
眼見陸勻香主僕倆的身影即將消失在迴廊轉角,他趕緊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第二章
「嗚嗚……」一陣小孩的哽咽哭聲,從陸滌香房裡傳了出來。
陸勻香心急地衝進房裡,雙手一張,一把抱住了坐在床上不住哭泣的弟弟。
「滌香,怎麼了?姐姐在這,不怕!」她低聲安撫著懷裡不斷哭泣的弟弟,並看向一旁的奶媽詢問,「辛媽,滌香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剛剛我坐在窗子旁縫補衣物,原本少爺還睡好好的,誰知他突然醒過來放聲大哭,不管我怎麼安撫他還是哭個不停,所以才要小梅趕快去請小姐過來。」
「我知道了,辛媽,辛苦你了,你和小梅先下去,這裡讓我來就可以了。」
「是,小姐。」辛蘭和小梅齊聲回道,隨即步出房間讓她們姐弟兩人單獨相處。
陸勻香心疼地緊擁著年僅十歲的幼弟,一邊輕拍著他的背,一邊低聲對他說:「滌香,別哭了。你是不是又作噩夢了?乖,姐姐在這裡陪你,沒事的。」她柔聲哄著啜泣的陸滌香,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起來。
自從爹娘雙雙葬身火窟以來,弟弟的狀況一直都不是很好,不說話的他,往往只能以哭泣來表達內心的憂慮以及不安。
幸好在大家的悉心照料下,佔據在他眉心之間的那股深深恐懼已慢慢淡去,只是有時他還是會哭著自夢中驚醒。雖然這個情形隨著年紀稍長而逐漸減少了發生頻率,不過偶爾還是會再復發。
大夫說,這是因為受到那場大火的驚嚇,導致某種不明的心疾引發的症狀,除了定期給他服藥外,還要盡量隔離外界所帶來的刺激。所以她才會堅持帶著弟弟與幾位僕人,住進在叔父幫忙下重建起的陸記茶莊,這也是為了給弟弟一個安穩清靜的環境。
終於,在她的安撫下,陸滌香漸漸止住哭泣。他抬起頭用澄澈卻隱含恐懼的眼眸注視著姐姐,似乎正對她訴說著內心的害怕。
「滌香,沒什麼好怕的。你瞧!姐姐不是已經在這兒陪你了嗎?」她伸手不斷輕撫弟弟柔軟的髮絲,試圖平復他不安的情緒。
「嗚……」陸滌香在聽見姐姐的安撫後,不停將手往背後伸去,似乎在表達他背部的痛楚。
「滌香,乖,你的傷口已經好了,不會痛痛了。」她趕緊以雙手在弟弟的背上來回撫摸,向他證明背上的痛楚只是一場夢。
陸勻香知道,弟弟一定又夢見他三歲時遇上的那場大火了,雖然當時他背上被火燒傷的傷痕早已痊癒,可是內心的創傷卻絲毫未減。她何時才能將噩夢般的大火記憶自弟弟的腦中抹去?
爹、娘,你們要保佑滌香,不要再讓噩夢繼續折磨他了。陸勻香的雙眼不禁泛出淚水,再次心疼地將弟弟擁進懷裡。
「哇!」
感傷中,她似乎聽見弟弟的小嘴發出一聲歡喜的驚呼,循著他的視線,她抬頭朝門口望去,只見兩隻手掌大的小白鶴,在門口不住上下飛舞。
陸滌香被靈活飛舞的鳥兒吸引了全副注意,忘記了哭泣的原因,破涕為笑的他欣喜地看著兩隻鳥兒在半空中追逐嬉戲。
「啾!啁啾!啾、啾!」兩隻小白鶴還發出一連串清脆宛轉的叫聲,漸漸朝床上兩人飛來。
他的雙眼發亮,緊緊追隨著鳥兒的移動而轉動,渾然沒有注意到兩隻小白鶴上方還有一雙靈巧操縱的大手。
「是你!」
陸勻香愕然發現門外站著的益慶,居然能以細繩操弄兩隻小白鶴,在空中做出許多特技表演。他精湛的技巧使得以紙折成的小白鶴栩栩如生,最後一個盤旋,他讓兩隻紙鶴分別降落在陸滌香兩隻小小的手心上。
陸滌香興奮地看著分別站在掌心上的精巧紙鶴,開心地發出前所未有的快樂笑聲。
這陣陸勻香心中盼了許久的稚嫩笑聲,讓她完全忘了追究益慶的不請自來,望著弟弟臉上的笑容激動的情緒襲來,感覺眼眶有些濕潤,一個轉頭卻不經意地發現,身旁的他眼中浮現一抹溫柔的關懷之情。
「你、你……」她無法開口對他道謝,起碼現在不行。不過她將永遠記得弟弟睽違七年的第一個笑容,是因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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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是不是你的?」
安撫完陸滌香的兩人站在迴廊上,準備各自回房休息,在分別前益慶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條白色的手絹兒,遞至陸勻香的面前。
「這……你怎麼會……」由於下午的事件發生得太過突然,她壓根就忘記那條手絹的事。
「我想你一定是為了要撿掛在樹上的這條手絹,所以才……我走之前看到了,順便幫你帶了回來,到現在才想起要還給你。」
她沒想到益慶的心思如此細密,居然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就能明瞭事情發生的一切經過。
「謝謝。」她害羞地自他手中取回那條白色手絹。
「那麼,晚安,陸姑娘。」他向她道了聲晚安後,隨即轉身走向走廊的另一端回房休息。
「益慶公子,晚安。」陸勻香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末端後,萬般珍惜地將失而復得的手絹貼身收進懷裡,突然又覺得自己這番舉動過於大膽,整個臉龐不禁飛紅了起來。她的心跳不斷加速,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也泛起陣陣漣漪。
怎麼回事?內心這股劇烈的情感波動,是第一次為了滌香以外的人而起,而且是為了一個相處不到一天的陌生男子?!
這個夜晚,她失眠了。這個夜晚,是一個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的夜。
而回到房中的益慶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坐在微弱的燭火旁,把玩著手裡兩隻白色紙鶴。沒想到憑著自己拙劣的操弄技術,竟能讓一名稚子開懷入睡,這可是幾年前的他完全沒有想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