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大人……」蓉華猶豫了半晌,「外面的人說他為人耿直,剛正不阿,也說他專政……」
宣明笑著,漠然的說:「你下去。」
蓉華察覺出宣明不高興了,仔細回想著,自己說錯了什麼?莫非宣明不喜歡別人說玉海濤專政?
可是玉海濤確實獨攬大權,哪怕人不在皇城,也安插了數不盡的耳目。
蓉華不明白,宣明怎麼能夠忍受,甚至不願擺脫玉海濤的控制?
任何一個有血性的男子都不想受人擺佈,況且宣明是天子,沒了玉海濤盯梢,應該高興才是。
偏偏宣明一點也不高興,派去追尋玉海濤的人一批又一批,追不到他的消息,宣明便沒有笑容。
玉海濤雖然每個月固定傳來口信,卻像是在敷衍,從不說幾時回京。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宣明等得怒火中燒,扶持了幾個臣子,把國政交給對她忠誠的人,即使因此出了差錯也不悔改。
她故意遠離後宮,不親近玉海濤安排給她的妃子,自己派人搜羅大量美女進宮,夜夜笙歌,弄出縱情聲色的假象。
她不相信玉海濤能容忍她將這個國家搞得一塌糊塗,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別的辦法令他回來。
一年後,春雨冰涼的早晨,蓉華依照慣例,按時端著湯藥走進寢宮。
今天,皇帝又不上朝。
宣明每隔兩、三個月,都會病上一陣止。
短短一年間,這個還在成長時期的皇帝反倒像是遲暮的老人,日漸衰弱,而她極力扶持的臣子雖然不能和玉海濤的幕僚分庭抗禮,倒也能給對方製造一些麻煩,時間一長,她的江山和她本人都開始病了。
「陛下,喝藥。」蓉華跪坐在龍床邊。
因為善於討好,她受到宣明信賴,成了最受寵的侍女。在服侍宣明的這一年裡,她總算弄明白了宣明對玉海濤的依戀有多麼深厚和異常。
「國師……有消息嗎?」宣明躺在床上,意識昏沉。
「據回報,國師大人己在回京的途中。」蓉華趕緊回道。
「太好了。」宣明笑著喝下湯藥,陰鬱的情緒瞬間一掃而空,想要起身走動,無奈擠不出半點力氣。
蓉華聽著宣明喃喃低話,不知說了什麼,隨後看見她又閉上眼睛,逐漸昏睡。
她的目光停留在宣明慘白的臉上,手指一動,想為宣明擦拭滿面的汗水,忽然想起宣明不喜與人親近,對未經允許擅自靠近的人,宣明從不手軟。
收拾好東西,蓉華走出寢宮,前方突然一暗,她抬起頭,嚇了一跳。
「國師大人?」
玉海濤風塵僕僕的走來,高大的身影擋住朝陽。
蓉華被他冷厲的目光一掃,當即跪倒。
玉海濤瞟了她一眼,隨手一揮,掩上寢宮大門。
蓉華等門完全關上了才站起身,想到宣明仍沉睡著,不知玉海濤會對毫無抵抗力的皇帝做什麼?
一年的時間足夠發生許多事,玉海濤為此離開,但結果,發生的事沒一件是他希望的……止步在龍床前,他俯視宣明熟睡的臉。
滿腔的怒火在見到她憔悴的容顏時,漸漸的沉靜下來。
為了讓他回來,她不惜損害自己的身體,弄得現在一副病容,無比虛弱,這任性的孩子真教他頭痛。
若是個男孩子,還能狠狠的教訓一番,偏偏宣明是個打不得,罵又不能罵太狠的嬌貴小姑娘,玉海濤實在想不出該怎麼對她。
他十分為難,必須找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斬斷宣明滿腦子纏人的兒女情長。
本以為離開她,時間和距離是最好的解藥,如今一看,他知道自己錯了。
第6章(1)
傍晚,室內昏暗,宣明幽幽醒來,渾身是汗,粘得難受。
「來人……」一開口,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她苦笑。假如她說話的語調始終如此,便不會有人私下說她娘娘腔,不夠威嚴了。
等了許久,等不到人來伺候,宣明起身,正要再喚,忽然看見床邊坐著一人,定睛瞧去,她驚訝了。
「太傅!」確信自己沒看錯,她又驚又喜。「你回來了?」
落地燈架上紅光點點,照亮了玉海濤陰鬱的臉龐,他的腿上迭滿了奏折,幾乎淹沒了他的座位。在宣明望向他的同時,他將手上那份折子丟向龍床。
啪的一聲,宣明的歡喜之情被飛擲而來的奏折打退,折子不偏不倚的落到她手邊。
「自己瞧瞧,我不在的時候,你都做了什麼?!」
宣明一整年未遭他責罵,見到他面色冷峻,她竟有種懷念的感覺,暗暗竊喜,翻開折子,看了兩眼,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怎麼會……沒人告訴我西北發生了如此嚴重的旱災。」
「你多少天沒上朝了?」
聽著他冰冷的語氣,看著他那秋後算帳的態度,宣明惶恐。
「我……病了。」從小到大,見慣了他訓斥晚輩時動口又動手的場面,雖然她貴為太子,又是女孩,他因此手下留情,哪怕她犯了錯,也不會受皮肉之苦,但他有的是不傷她皮肉的懲罰方式,足以教她後悔莫及。
「我離開一年,你就病了一整年?」
「我……如果你不離開,就不會這樣……」宣明立即淚眼朦朧,並不曉得自己的眼淚對玉海濤有影響。
玉海濤的視線飛快的從她身上離開,不讓她的示弱影響自己,奈何向來冷硬的心腸對上她裝可憐的模樣,便不再堅固。
他霍然起身,腿上的奏折掉了一地。
「太傅?」宣明有點怕,他的沉默使她不安。
她的反應也令他失望,明知是錯,不知悔改,任性的錯到底,她的所作所為己觸及他包容的底線。
「你要走了嗎?」眼前的玉海濤似乎對她失望透了,不願意理睬她了,宣明緊張的掀開被子,跳下床,追上去。「太傅……別走!」
她赤腳追到他身後,不由自主的伸出雙手,想像小時候每一次撒嬌那樣擁住他,而他轉身拍開她的手。
那力道很輕,卻讓宣明很驚心,仰望他蹙起的眉頭,她開始為了讓這個男人失望而恐懼不已。
「太傅,你又要離開嗎?」
以前做錯事,總有他在後方補救,現在他一次次抽身而去,嚇壞了宣明。
這次他若撒手不管,誰來處理她製造的爛攤子?
她不能沒有玉海濤,從身到心,她的天地是以他為中心而建成的,他離開了她,她活不下去。
「我不走。」男人的低語聲略帶一絲疲倦。
宣明糾結得一團亂的心,因為他的話,令她平緩了下來。
「這個月內,我會成親。」他接著說。
她松下平緩的心又因為他的話而再度糾結,大驚失色,「什麼成親?和誰成親?」
他的時間己過度消耗在國家大事之上,連與她相處的時間都不斷減少,又哪來的工夫娶妻?
難道這次離京,他發生了什麼艷遇?
「太傅?」宣明焦急,欲再追問,「太傅……」
玉海濤擺脫她的糾纏,兀自走開,越來越遠。
「來人!」宣明想叫人攔住他,然而直到他離開,都無人敢接近,反倒是跑出寢宮的她被人攔住了。
「陛下。」
「金蘭?」仔細一瞧,攔路的竟是讓她趕到玉家的侍女,宣明錯愕不己。「怎麼是你?」
「國師大人將奴婢換回宮了。」
宣明頭昏腦脹,差點站不穩,放眼張望,附近的宮人換了一半新面孔。
她渾身發冷,可以預見玉海濤不費吹灰之力,將她花了一年心血提拔起來的人手除個精光。
她與籠中鳥雀有何分別?
她娶妻,他離去;她的愛慕,他不接受……每一次他走,她無法挽留;每一次他想做的事,她都無法阻止。
這一次,要眼睜睜的看他成親嗎?
他怎麼可能喜歡上哪個女子?他哪有時間去疼愛別的女子?
宣明連魂魄也冰涼了,全身力氣消失殆盡,跌坐地上。
「陛下,請快起來,地上涼。」金蘭見宣明跌坐在地,雙足未穿鞋襪,趕緊攙扶起她。
涼……有比她的心更涼嗎?宣明慘笑,無力再去追一個她永遠追不到的人,又不甘心失去她奉為信仰的存在,怎麼辦?
她強迫自己冷靜,正視金蘭。「他……國師說他要成親,你在玉家待了那麼久,聽說過這事嗎?」
金蘭不敢抬頭,猶豫了一下,回道:「國師大人是臨時決定的,人選這兩天才定下……」
宣明慢慢的走回寢宮,腳步虛浮,半路頓住,轉身又問:「他要娶誰?」
「……是丞相家的大小姐。」
「那不是個寡婦嗎?」宣明尖叫,她曉得此人,京城有名的才女,丈夫去世後,一直安於家中,玉海濤怎麼可能勾搭上如此出名的貞節烈婦?
突然,靈光一閃,她醒悟過來,玉海濤所謂的成親,恐怕和千羽嫁給她一樣,只是個幌子。
「他離開一年,哪有可能和京城裡的女人談情說愛?」宣明走進房中,跪坐地上,明白了他成親的理由。
為了讓她死心……她掩面,哀痛的心扭曲了她的容顏。他沒有愛上別人,可是她若不死心,他難道要一年娶一個女人來回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