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放心啦!就算妳答應了,姊跟姊夫也不可能同意的……盼盼,妳很幸福喔,大家都好愛妳。」佟海音起身,將外甥女抱到推車上,彎著身子為她扣安全帶。
「對了,盼盼,姊去南部拍戲拍了好幾天,妳們母女倆這幾天都沒見到面,妳一定很想姊吧?姊剛剛打電話來,說她下午就到台北了,妳有沒有好高興?」盼盼是她二姊與二姊夫的孩子,全名叫做「顧盼」。
「瑪、麻麻——」小女孩好開心地咧嘴笑,眼神水汪汪地,滿臉期待,跟著叫了好幾聲,也不知道有沒有真正聽懂。
真的是,好粉好嫩,手感好好的蘋果臉,佟海音起身忍不住又伸手多捏了盼盼粉頰幾下。
「這麼高興啊?那走吧,盼盼,我們趕快回家洗澡換衣服,洗香香等瑪麻,走嘍,出發!」
戴上雷朋大眼鏡,圍好圍巾,佟海音推著推車,一路唱著改編的兒歌,將外甥女蛇行推回家,惹出小女孩成串嬌軟笑聲。
兩人笑容燦亮亮的,被陽光暈烘得暖暖的。
不知為何,佇足在防火巷裡,貪看著兩人走遠背影的何楚墨,雖然聽不清楚母女兩人說些什麼,心裡卻說不上為什麼地直髮暖。
這些日子以來,他就這麼看著Z小姐,看著、看著,似乎越看越習慣,越看越容易被她牽動,想忘不能忘,想藏不能藏……
※ ※ ※ ※ ※
她遲到了。
整整三十分鐘零五秒,何楚墨原本以為她今天不會出現了。
一連串同樣的動作,推開「初秋」大門,將孩子從嬰兒車上抱起來,單手收起嬰兒車,向幫忙她把推車拿進咖啡廳來的侍者點頭道謝,然後將孩子放到餐椅上坐好,拿下墨鏡與圍巾,走到櫃檯點餐。
與前幾次不同的,是她這次的腳步還沒回到Z號桌,便在他身旁停下。
「這個……先生,上次謝謝你。」佟海音將何楚墨上次留給她的手帕與濕紙巾遞到他眼前,附送了一枚清甜笑容。
「不謝。」何楚墨收下她遞來的物品,首次與她四目相對。
墨色深濃的眼神,深不見底,蘊含靈秀光芒,彷彿稍有不慎,便會捲入那兩潭黑色漩渦……心驚跳了一下,掩住那份暗湧,將視線從她臉上別開,平靜無瀾地回到桌上早報。
「……」就這樣?真的是,惜字如金哪,佟海音無奈地想。
也好,她本來也就不善交際,若是寡言先生與她再多攀談個兩句,她恐怕也不知道該回些什麼話。
瞧,她連現在該找什麼話題化解這份尷尬都不曉得。
或許,便是因為對人際關係如此笨拙的原因,才會令她近年來一直窩在家裡經營網路生意?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適應群體生活,不論在公司行號裡上班,或是留在校園裡繼續深造,都沒有比她能夠在家裡獨立經營一份雖餓不死人,卻也無法大富大貴的小生意好。
「手帕我洗過了,謝謝你。」離去前,佟海音又補了一句。
「嗯。」何楚墨連頭也沒抬,僅是對著報紙微微頷首。不能直視她,她的眸光太危險……腦海中的某道聲音如此提醒他。
唔,辭窮……找不到話聊就算了,她本就不是熱情的人,佟海音聳了聳肩,旋身準備走回座位。
第1章(2)
才這麼一會兒的光景,從她身後傳來一陣細碎快速的腳步聲,她還沒回首,一句極有魄力與氣勢的女子口白便在她身後上氣不接下氣地響起——
「總算被我找到了!妳!就是妳!」
什麼?誰啊?佟海音疑惑回首,視線對上一張素不相識的女子臉龐。
「妳怎麼可以這麼不要臉?我剛剛都看見了!妳快說,妳拿什麼東西給我老公,妳跟我老公又是什麼關係?!」
誰不要臉?她認識她嗎?
佟海音疑惑地東瞧西看,確認前後左右都沒有別人,眼前的女子的確是正與她說話之後,不解地問:「妳和我說話嗎?妳老公是誰?」
第三者?介入別人家庭?這是她要女兒不能喚自己「媽媽」的原因嗎?
何楚墨微微揚眸,睞了睞正朝佟海音破口大罵的女子一眼,從女子對白中仔細推敲。
沒想到佟海音還沒來得及問出什麼,另一串更急更快,衝進咖啡廳裡的腳步聲瞬間為她揭曉了謎底——
是方才與她碰面,面交一雙她網拍販售的嬰兒鞋的大學學長。
「雅築,妳聽我解釋,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子。」學長一把拉住咆叫著且情緒不穩的妻子手臂。
「我不聽!我不聽!我通通都看見了,我看見你抽屜裡壓著好幾張她的照片,我還看見你跟她MSN,看見你們剛才在那個小公園裡碰面,她拿了個什麼東西給你……我、我嫁給你六年了,我們的孩子還那麼小……嗚哇——」戲劇化地嚎啕大哭。
這、這是在演哪一出啊?
學長抽屜裡有沒有壓著她的照片她是不知道,但是,她與這位學長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面了,這次重新連絡上,也是因為學長買了她賣場的物品,說急著想取貨,極力遊說她出來當面交易的緣故,否則,她的賣場是不提供面交服務的。
她佟海音頂天立地、清清白白,最害怕招惹有婦之夫,雖然,直到學長太太衝進來之前,她都不知道他原來已經結婚了。如果,她早知道學長是已緡身份的話,怎麼說她都會盡力避嫌,不跟學長單獨見面的。
佟海音望了望失控的女人,再睞向手足無措的學長,視線與正瞧向這裡的何楚墨無奈相接,而沮地垂下肩膀,仰天長歎了一口氣。
就說,她不喜歡面交嘛!面交總是沒好事,不過就賣一雙嬰兒鞋而已,怎麼就會惹上這些有的沒的?
這種狠瞪著她,以為她覬覦或勾引自己男人的怨毒眼神,她經歷過太多太多,也試著想躲開太多太多,怎麼再努力避免,卻都無法完全避開?
「小姐,妳聽我說,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跟學長真的沒有什麼的,我——」點了點放聲大哭的女子手臂,卻被氣憤地一把撥開。
「我不要聽妳說!我不要聽!你、妳,都是一丘之貉,我知道,他從大學時就對妳念念不忘,我、我是沒有妳長的漂亮,可是、可是……妳怎麼可以這麼低級?妳怎麼可以跟已婚的男人上旅館?!」她從丈夫的公事包裡翻出了好幾張簽帳單,都是同一家汽車旅館。
她裡有跟誰上什麼旅館?
「小姐,妳先冷靜一下。」佟海音說得很努力,很沒好氣。
她的清白事小,影響別人婚姻的事大。
她還想繼續澄清些什麼,未料學長卻先拉住她手臂,搖了搖頭,投給她一個在妻子眼裡被誤會成眉目傳情的歉然眼神。
「雅築,妳聽我說。」學長按住妻子肩膀的手掌被瞬間拍飛。
「我不要聽!你們這對姦夫淫婦!」女子摀住雙耳,忿忿咆哮。
重覆的動作,鬼打牆似的對白……佟海音想說些什麼卻使不上力也無人肯聽,而何楚墨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倍感荒謬。
他想,他是有點失望,原來,Z小姐是這樣的人……
「先生、小姐,請你們在餐廳內喧嘩,如果你們不用餐,便請離開這裡,否則你們會打擾到其他客人。」侍者忽地出聲打斷。
加上上前來勸說的侍者……這、這場面真是越來越混亂……佟海音暗自頭疼,卻沒有注意到一旁盯著她的何楚墨神色複雜,表情幽深難解。
想到她是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竟然讓他感到有種說不出來的煩躁感。
「雅築,我們離開了,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學長抓住羅雅築手腕,向侍者說完抱歉之後,又轉頭對佟海音說道:「海音,抱歉,給妳看笑話了。」
他是喜歡美艷照人的學妹多年,但求學時代曾經數次表白總被拒絕,即便兩人做不成情侶,談不成戀愛,他也並不想在學妹面前如此丟臉。他的外遇,另有其人。
老公外遇、被咖啡廳趕人已經夠慘了,她老公居然還淨顧著對那女人道歉?羅雅築望著先生向佟海音淨陪不是,百般討好的模樣越想越不甘心,一股不知從哪兒來的蠻力掙脫了丈夫,舉手便往佟海音臉頰招呼了熱辣辣的一巴掌。
啪!
何楚墨不知道自己為何在第一時間從椅子上驚跳起來。
佟海音摀住臉頰,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著羅雅築。
還來不及出聲說句什麼,坐在兒童餐椅上搞不清楚狀況了許久,然後發現親親小阿姨被壞人欺負了盼盼癟了癟嘴,發出畢生最難得的驚世大哭!
「咿、姨、姨——鳴哇——」哭得驚天動地,淒淒慘慘。
這、款、噯、唉……她一向對婚姻觸礁的女性抱著極大的同情心,更何況,盼盼此時哭成這樣,再天大的事都往後擱吧,盼盼要緊。
佟海音忽視臉頰上的疼痛,大跨步,才朝兒童餐椅旁走了兩步,一句出自於絕對好心,卻絕對會將場面越理越亂的對白在她身後隱隱地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