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政剛的臉色轉凜,他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她抬眸看他,朝他伸出手,語氣不自覺地帶著股想要人安慰的乞求。
「我現在什麼事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我原本喜不喜歡孩子呢?」她說。
厲政剛的神色稍緩,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討厭忘記這麼多重要事情的感覺——」藍萱猛搖著頭,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蘆葦。「一個兒子啊……我怎麼可以忘記他呢?」
在你沒有失去記憶之前,你並不認為兒子重要。厲政剛在心裡忖道。
「別再想了,沒必要和自己過意不去。好好把握現在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他大掌撫住她涼皙臉頰,命令地說道。
「知道。」藍萱點頭,目光楚楚可憐地凝望著他。「謝謝你,你真好。」
「我是你丈夫。」
藍萱牢牢握住他的手,但笑不語。
她的笑容如花,甜入他的心裡。那甜太濃,甚至燒成了一把火,在他胸腔裡飛竄著。
厲政剛撫著她細滑的手背,只覺得諷刺。
原本他們婚姻已走到了死胡同,除了爭吵煙硝味外,已不再有任何火花了。現在老天給了她一次新的人生,他們的婚姻才又重新燃起希望。
只是,會不會在他投入了真感情之後,她又當回了她的冰山皇后呢?
從來在做出決定後,便不會再猶豫的厲政剛,這回——遲疑了。
「我得先回家一趟,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厲政剛站起身,嚴獷臉孔斂回所有的寵憐眼神,回復成了他慣有的厲然神色。
「不要。」她搖頭又搖頭,指尖全陷入手掌間。
她驚慌的神色,讓厲政剛狠不下心走開,只得拉起她的手握在掌間。「別怕,我會請看護過來陪你的。」
一汪淚水開始在她的眼裡打轉,藍萱反握著他的手,握得極緊極緊。
「我只要你陪我。」藍萱水眸閃閃如星地仰望著他。「好不好?」
一陣滔天巨浪朝著厲政剛打來,打得他招架不住,只能錯愕地盯著她。
老天爺現在是在考驗他嗎?
她清雅外貌向來是他喜歡的類型,這兩年讓他在婚後退避三舍的,是她凡事漠然的個性。如今,她就連個性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變,要他如何能對她無動於衷?
可他是一朝被蛇咬,實在不敢再投入太多感情了啊。
「我還是先叫看護過來吧……」他說。
藍萱沒待他說完話,便失望地頹下肩,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厲政剛望著她纖弱的頸子,不得不承認他心裡那陌生情愫滋長的速度已經快到他沒法子收拾了。
明知道她這麼黏著他,最大的原因八成是由於他是她睜開眼所看到的第一個人,可他還忍不住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情感用事是失敗的最大原因。當年他如果不是對她用了心,也不會替自己換來了那一段行屍走肉的生涯。
那麼,他現在還有勇氣和她重新開始嗎?
藍萱見他佇立久久不語,輕聲說道:「你忙,那就別掛記我了。」
「我先讓看護過來陪你一會兒。我總得回家一趟,才能拿公事到這裡來處理,對嗎?」
大掌繼而覆住她的發,呵嘍地輕觸著。
藍萱笑得好燦爛,她將頭額靠在他的肩臂,就像回到港口的船隻一樣地感覺平靜。
而厲政剛沒法子理所當然地接受,他僵硬得如同船上的舵。
「你躺著,好好休息。」他需要獨處,好好想想「復合」這事。
「好。」藍萱乖乖躺著,不想他感到為難。
厲政剛將她安置在枕間躺好,深深望了她一眼。打電話叫來了看護接手,他才轉身離開。
開門離去前,忍不住又回頭看她一眼。
她正睜著水眸,一瞬不瞬地瞅著他。乍見他回過頭,她連忙閉上眼睛,佯裝睡覺,可耳朵上的紅,卻騙不了人。
她是藍萱,可她的表情真的不再是「藍萱」了。
厲政剛怔怔地看著她,直到她的長睫蠢蠢欲動地想掀開,他才大夢初醒地回過神,快步走出病房。
叫來了看護後,厲政剛站在明亮如鏡的電梯前,等待下樓。
腦中思緒要清楚,要全盤瞭解狀況之後,才能下手投資——這是他多年不變的投資原則。
可他現在一點也不冷靜。
因為一碰到藍萱,他總是太容易感情用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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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太太,喝牛奶。」
照顧藍萱一周的看護,遞了一隻馬克杯到藍萱手邊。
「謝謝。」藍萱捧過熱牛奶,慢慢地吹著氣,小口小口地啜著香濃牛奶。
虧得她現在是個病人,否則一杯牛奶喝了二十分鐘,實在是太過悠閒。
畢竟,她曾經看過厲政剛在二十分鐘打了三通電話,手起手落間,便是幾百萬美金的交易。她的丈夫似乎真的如同雜誌、報紙所提的,是名厲害狠角色呢!
「謝謝。」藍萱將空杯放到桌上。
「看著你吃東西,就覺得食物都很美味。」看護說道。
「因為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我還記得我對食物的喜好,所以當然會吃得很認真啊。」藍萱說。
「厲先生應該快來了吧。我想,你們以前一定也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像他那種大忙人,居然每天晚上都過來陪你,實在不容易啊。」看護笑嘻嘻地說道。
藍萱揚唇一笑,當成回答。
現在只要想到厲政剛,她就覺得快樂與溫暖。
她不知道以前的「藍萱」在婚姻中是何種面貌,但她只能以腦中所認知的夫妻關係來和他相處。
要關心他的生活,該聆聽他說話,和他分享他及她的心情。
可她這樣做真的對嗎?
如果她真的做對了,厲政剛為何老是要用那種錯愕的眼神看她,恍若她被人什麼附身了一樣。
「好了,現在是你的回復記憶時間了。」看護將幾本雜誌和相本放到床邊。
藍萱低頭翻閱著雜誌,看著雜誌裡「她」的專訪。
雜誌說她是婚禮籌劃的第一把交椅,說她服裝品味一流,舉手投足都有著一股皇家氣勢。
可——雜誌裡那個女人,像她,卻又不像她。
照片裡的「藍萱」,一身黑色削領毛衣、黑色紗裙與同色瑪莉蓮高跟鞋,神態冷漠得像是除了她自己之外,誰都不在意一樣。
她以前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她所擁有的婚禮顧問公司的員工曾經來探望過她,順便和她討論公事。有些案子,她確實是沒有印象了,但稍經提醒之後,她便完全回想了起來。幸好,她沒有遺忘該怎麼工作。
只不過,她對於她的助理及員工,見到她時戒慎恐懼的態度印象相當深刻。她還記得當她對她們微笑時,居然還有人倒抽了口氣。
「厲太太,厲先生來看你了。」看護喚了她一聲。
藍萱一喜,像中了頭獎似地整個人乍現出光芒。她放下雜誌看向門口,臉上也隨即綻開一朵笑花。
「政剛,你來了。」藍萱朝他伸出手,完全不隱藏她眼底眉梢的開心。
厲政剛站在門邊,回以一笑。對於她而今這番嶄新的面貌,他在幾度天人交戰之後,早已毫無保留地對她敞開心胸了。
這個「藍萱」很率真,不懂得說謊。
她看到他時,眼睛會發亮。
他凝視著她時,她會紅耳朵。
這樣便足以讓醫院中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都變成了心動的味道,這樣便足以讓他願意再度付出,直到婚姻中的美好再度回到他們的生命裡。
「你為什麼一直站在門邊?」藍萱好奇地問。
「因為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厲改剛側過身,從他的身後帶出了一個小男孩。
藍萱一看到門邊那個眼睛瞪得圓圓大大的,模樣怯怯地像是森林裡小松鼠的小男孩,她整個人馬上彈坐起身。
「厲樺……」藍萱脫口說道,眼眶早已冒出了不請自來的熱氣。
「你想起來了?」厲政剛心驀地一沉,說話聲音也隨之低沉了起來。
「我看過他的照片,我認得他。」
厲政剛的呼吸這才開始漸漸恢復正常,他拉著厲樺的手往前走。
厲樺卻堅持停在原地,回頭尋找著人。
「快去病床邊叫媽媽。」郭莉順站到門邊,她拍拍厲樺的肩膀,催促著他。
厲樺一被拍了肩膀,馬上飛快地靠到了病床邊。
「你好,你一定是郭莉順郭小姐吧,謝謝你對厲樺的照顧。」藍萱對郭莉順送出一個淺淺笑容。
郭莉順一如其它前來探病的人,被她的親切嚇愣,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應。
藍萱對她一頷首後,側身握住了厲樺的小手,將他往身邊拉近。
「厲樺。」藍萱輕喚著,怯怯地撫摸著孩子柔軟的臉頰。
這是她的孩子啊!可他望她的眼神怎麼會這麼陌生?而她又怎麼可以忘了他呢?
藍萱握著孩子的小手,她咬著唇,拚命地強忍著淚水。
厲政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母子前所未有的親近姿態,內心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