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躁地一把抓下耳機,江禹乾脆起身下床,走到窗邊,倚坐窗台點煙抽。看著藍天白雲,希望藉著繚升的煙霧,將和她的相處畫面全數帶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刻意不去想時間流逝,只是一心抽著煙,拿來充當煙灰缸的馬口鐵杯墊已被煙蒂塞滿,他仍繼續抽著。
這麼久沒回來,應是有好結果吧?江禹為好友感到高興,但心頭有個角落,仍無法自制地被黯然淹沒。
鈴……鈴……
突然問,三樓的電話響起。
打電話報備今晚不回來了嗎?江禹澀然一笑,將手上的煙捻熄,走下樓梯接起樓梯口的電話。「喂?」
「請問是傅俊凱的家屬嗎?」陌生的聲音響起,帶著急迫和驚慌。
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江禹心頭。「是,你哪位?」
「他出車禍了,請立刻趕到醫院——」
☆☆☆
江禹在趕往醫院的途中,在計程車上用手機通知在外地旅遊的傅家雙親,一下車,他立刻奔進醫院。
衝到手術室外走廊,看到藍綺屏坐在手術室前的椅子,額頭纏著繃帶的麗容蒼白一片,校服上有著髒一行和血漬,右手臂上也纏繞繃帶,兩手無措交握。
「怎麼回事?」衝到她面前,因急奔而呼吸紊亂的江禹無心給予關懷,只想得到解答。
看到他,藍綺屏一直強抑的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學長說要騎車送我回家……有輛卡車……闖紅燈……」她哽咽道,全身因過度恐懼而不住發抖。她今天沒騎腳踏車,所以答應學長的好意,沒想到卻……
為什麼?傅俊凱試上T大,正要展開他燦爛的人生啊!江禹雙手撫額,靠著牆,痛苦地蹲坐下來。
此時,手術室的燈熄滅,護士走出。「你們是傅俊凱的家屬?」
「是。」江禹站起,指尖因過於緊張變得冰冷。
「他內臟受創太嚴重,我們已經盡力了,你們趕緊進去見他最後一面。」護士示意他們進入一旁的恢復室。
江禹如遭雷殛,好半晌,才挪步走進恢復室。
一進去,他看到俊凱,自幼一起長大的好友,臉色慘白地躺在病床上。斯文的臉俊秀依然,幾乎不見任何傷痕,要他如何相信,死神已在他身邊拘出奪命索?
「俊凱?」他開口輕喚,溫柔得像怕驚嚇了他。
隨後走進的藍綺屏只能站在門邊,洶湧而出的淚模糊了視線,她用力搗唇,怕會忍不住痛哭失聲。
「綺屏……沒事吧?」傅俊凱張眼,失神的視線渙散空中,氣若游絲。「別讓她進來……我不要……她看到我這樣……她會怕……」
他已傷重到看不見了嗎?江禹閉上眼,強忍情緒,好不容易才有辦法開口:「她不要緊,你別擔心。」
「她回我……一封信……在我口袋……幫我念好嗎……」每個字都像在奪去他微弱的生息,傅俊凱艱難開口,因企盼眼中有了光采。「我本想……回家再看……」
護士遞來他的衣服,明白那抹光采是迴光返照,年輕的生命已到了終點。
藍綺屏驚懼地睜大了眼,卻無法出聲阻止,她只能緊咬住唇,靠著牆才有辦法站立。
取出信封,江禹直接拆封,攤開裡頭的信紙,視線迅速掠過,寬闊的背幾不可見地微微一僵。
「就說你想太多了!」下一秒,輕鬆的語音響起,就像他們平常的笑鬧一般。
「俊凱學長,收到你的信我很高興,不敢相信自己竟能獲得你的青睞,恭喜你推甄上T大,雖然這代表你會離開這個城市,但我一定會努力用功和你考上同一個學校。別笑我,我希望能把握你前往台北前的這個暑假和你好好相處,可以再請你發Mail和我約時間一起去看電影嗎?」
「真的嗎?」傅俊凱喜不自勝,氣息卻越來越弱。「我……我還以為……連續兩次都……遲到,她應該不想……理我了……」
「少女們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她怎麼可能拒絕?」聲音是笑的,微顫的唇角卻將江禹內心的情緒完全顯露。太早了,俊凱還那麼年輕!「等回家我們再一起選衣服,第一次約會的打扮夠你選上三天三夜了。」
「太好了,太好了……」傅俊凱噙著笑,不住喃念,眼瞼無力地緩緩閉合,聲音漸微,直至無聲。
平靜祥和的臉,像是沉睡了一般。江禹雙手緊握,指甲緊緊刺入掌肉,手中的信捏成一團。
一旁的醫生上前檢查瞳孔、脈搏,覆上的白布掩蔽了那張自小陪伴到大的容顏。「傷者於下午五點五十七分死亡,死因……」
藍綺屏倒抽一口冷氣,痛哭失聲。在速食店前接過信時笑得靦腆的大男孩哪裡去了?為何方纔還溫言說要載她回去的人,如今已遠離人世?
再無法自持,江禹衝出恢復室,強抑的情緒到此時已整個潰堤,拳抵在牆上,低垂的臉讓人看不清面容。
藍綺屏踉蹌追出,見他背對的身影顫抖著,無聲的淚奔得更急,不知該從何開口。
「請節哀。」醫生和護士離去,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背立的身影不曾或動,江禹閉起眼,眉宇痛苦糾結。為什麼?虛擲生命的是他,浪蕩人世的也是他,為什麼老天卻選擇奪走擁有光明前程的俊凱?
「啊!」陡然發出的嘶吼,像負了重傷的獸那般悲痛。他握緊的拳朝牆用力揮去,彷彿想揮斷生命所有的不公。
綻傷的掌指在牆上留下血痕,他卻恍若未覺地用力擊打,一拳又一拳,那瘋狂的行徑震懾了藍綺屏。
「學長……不要這樣……」她伸手扯住他的衣角,悲痛低泣。
江禹一震,像她的碰觸會燙人,迅速回身避開她的手。被傷痛擊碎的神智回籠,他冷著臉,將手中捏縐的信往她遞去。「拿去。」
望著他皆紅的眼,藍綺屏下意識將手背在身後,退了一步。
不顧她的推拒,江禹上前一把攫住她的右腕,將信塞進她手中。
「毀掉這封信!」手用力收緊,他冷戾的視線緊凝著她,一字一字低道。「不准燒給他,我不許俊凱看到這封信,聽到沒有?」
他怎麼能?他怎能這麼殘忍?淚水不斷滾落,藍綺屏只能狂亂搖頭,試圖將手抽回,然而腕上強力的鉗握,卻讓她無法撼動分毫。
她受傷的神情,讓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捨,但一瞬間,隨即消逝。
「除了我念的內容,再無其他!」江禹臉上的神情陰鷥得嚇人。「毀掉這封信!」
望進他眼裡的冷,藍綺屏只覺心被他的話劃成了碎片,腕上的疼痛讓她只能接下信,他倏然鬆手,失去憑依的她滑坐在地,緊握那封信,無法遏止地顫抖哭泣。
「……綺屏!你要不要緊??」驚慌的語音隨著紛沓的腳步聲接近。
「媽……」看到來人,強忍的擔慮、害怕、傷痛瞬間一湧而上,她緊緊擁住母親溫暖的身軀,完全泣不成聲。
「媽媽在這裡,別哭了,別哭……」藍母緊擁住她,用關愛給予她力量。
淚眼迷濛問,藍綺屏看到江禹孤寂的背影離開了長廊,淚奔得更急。
手中的信,深深烙印在這一年的夏天。
學長:
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原先收到信時,我好高興,但拆開信後,我好失望,因為看到開頭,我就知道信不是他寫的,他不可能會寫出這樣的話,如果不是高興過頭,我早該想到他根本不會做出寫情書這件事。
是的,我喜歡江禹學長。
我不想破壞你們的友誼,但我也不想隨便用借口敷衍你。更不敢奢望江禹學長會喜歡上我,在他幫你轉信時,我已經相當明白。
但,我還是喜歡他。
學長,對不起。祝你鵬程萬里。
綺屏
☆☆☆
十年後
週五的下班時間一到,辦公室的氣氛頓時變得熱鬧輕鬆,同事們三二兩兩約著該如何消磨週末時光。
「我先走了。」整理好東西的藍綺屏將卡片刷過感應卡鐘,拿起包包準備離開。
「走那麼快?」同事小茹叫住她。「我們在約等會兒去唱KTV耶!」
「對不起,今天不行。」藍綺屏朝她合掌歉道。
「哦!男朋友回來啦?」小茹隨即會意,開玩笑地撇唇揮手。「去、去、去,重色輕友的傢伙!」
「我下次一定參加。」藍綺屏溫柔一笑,給予保證。「好好玩,BYE!」她揮揮手,走出辦公室搭乘電梯而下。
電梯門一開,眾人魚貫離開,她一邊拿出手機,一邊快步走出大樓。
「你在哪裡?」走到街角,她尋找熟悉的車影。
耳畔手機沒回答,一輛黑色跑車已停在她面前,駕駛側身替她打開車門。
「還看?進來吧,小傻瓜。」邱瑞謙臉上帶著燦爛陽光的笑容,調侃道。
「這麼剛好?」藍綺屏甜蜜輕笑,坐進前座,門一關上,車子立刻駛離。「你下午才剛回國,累不累?」她繫著安全帶,關懷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