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國一時,父親再娶,娶進一個只大他十二歲的繼母。進門不到一個月,那張布上傷痕的艷容昭示父親的故態復萌。
在某個夜晚,她來到他房中哭訴,穿著撩人睡衣的胴體緊貼著他,帶傷垂淚的臉引人憐憫,他沒推開,等意識到狀況不對時,兩人間的姿態已被她擺佈成曖昧的情且樂。
正要起身,原該赴宴晚歸的父親卻在此時奪門而進,見狀立時怒紅了眼,不由分說直接掄起拳朝他身上重重落下。
拳頭,不痛,痛的是他的心。
他以為,父親只是不懂表達:他以為,父親只是脾氣差;但從那一刻他才明白,父親愛的只有自己,從不信任任何人,就連親生骨肉的他也一樣。
被狂怒的父親痛揍不休,他本能反抗,父親失衡跌坐在地,表情滿是不可置信。最後,父親只是恨恨地瞪了他許久,陰狠的目光像瞪視有著深仇大恨的世敵,而後用力拽住繼母的手腕離開房間。
翌日,看到她連戴墨鏡仍掩不了臉上的瘀青時,他認為自己拖累了她,向她道歉,她卻殘忍尖銳地大笑起來。
這一切都在她復仇的算計中,被痛毆一頓能完全瓦解他們父子的感情,再值得不過!她恨,恨年輕貌美的自己要下嫁足以當父親的富紳,恨嫁做貴婦卻要忍受被人施虐毆打的待遇,恨在她身上洩慾的丈夫卻給不了她懷孕的結果!不到她將江家產業奪過的一天,她絕不會放手!
從那一晚之後,原就淡泊親情的父親更變本加厲,幾乎將他視作無物。那個家,也被他視作煉獄,一個充滿罪惡、冰冷的煉獄。
看著挾在指中的煙,藍綺屏那雙關懷的清澈水眸清晰浮現眼前,江禹輕輕揚起唇角,感覺胸口的沈窒好像驅散了些。
要如何的聿福家庭,才能孕育出蕙心解人的她?而他,卻是穢濁得不敢希冀被她救贖。
「喂,被我爸看到你在這裡抽煙就死定了!」走進房間的傅俊凱低喊,趕緊開窗驅散煙味。
「他們正忙,哪有時間上來?」嘴上雖反駁,江禹仍將煙捻熄。傅家是他最愛的地方,他們用他所欠缺的親情羈絆著他,讓他不致步入完全毀滅的歧途。
「怎麼了?」傅俊凱拉了書桌前的椅於坐下。雖然阿禹平時煙不離手,但在他家幾乎不抽,因為這表示阿禹對他和父母的尊重及重視。若會讓他心情差到破例,原因只有一個。「家裡發生什麼事?」
江禹譏誚一笑。「我要出國深造了,羨慕吧?」
「有沒有搞錯?」傅俊凱擰眉怒道:「那女人弄的?」雖然江禹不曾言明,但自幼的交情讓他猜到那女人曾做過什麼事。
「以為真能就這樣送走我,大可去試。」那個家,他迫不及待想逃離,更不在乎所謂家產,卻不想讓人稱心如意,任由他們輕易操弄人生。「不管他們了,你不是要聯考,傅爸還讓你下去幫忙?」江禹轉移話題,不希望他也被拖累心情。
剛一時湧進太多客人,傅俊凱下去幫忙招呼,被這一問,他才想起這件事還沒說。「我已經推甄上T大了。」
「嘩,有你的!」江禹比自己考上學校還興奮,一躍起身,朝他肩頭擊去。「傅爸和傅媽不高興死了!」
「欸……」傅俊凱虛應,有點尷尬。其實,他現在的心思根本不在學業上頭。
「那個,阿禹,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江禹好笑地看他。難得見他吞吐,還要求助於他,一定和女孩子有關。
「你都……怎麼追女朋友的?」臉有點紅,傅俊凱鼓起勇氣問。
這還真問倒他了。江禹雙手一攤。「我沒追過,是她們自己送上門的。」
傅俊凱傻眼。也是啦,無往不利的阿禹哪裡需要追?只消勾勾手指頭,拜倒褲管底下的人就不計其數了。
「那……你記得之前在書店前見過的學妹嗎?」少男情懷很想找人商量,雖然不好意思,傅俊凱還是開口。
是她?唇畔的笑有點僵凝,江禹藉由翻身躺下的動作掩飾,不置可否地輕應:「唔。」
「你覺得她怎麼樣?」傅俊凱繼續追問。
「你喜歡那一型的?」笑睨他一眼,心頭沉沉的,江禹覺得又有股想抽煙的衝動。
傅俊凱害羞傻笑,搔搔頭,並沒有否認。「我想寫情書給她,你覺得怎麼樣?」
「你應該有她的EMail吧?」這年頭哪還有人寫情書告白的?
「Mail太沒誠意了,親筆寫的才有那種味道。」傅俊凱相當堅持。「下禮拜歡送會後三年級就停課了,我想約她在會後把信交給她。你覺得怎麼樣?」
「能被你看上,她一定很高興。」適合她的,該是像俊凱這樣的優秀精英份子。面對好友,江禹衷心替他祝福高興,卻有種難言的沉窒,荷著心頭,讓他喘不過氣。
「還不知道她接不接受呢!」傅俊凱嘿嘿笑,沉溺於初戀喜悅的他沒發現江禹眼底的情緒。「要是被拒絕,你可得陪我好好療傷!」
「想太多,那是不可能的。」抹去莫名的心思,江禹噓他,長腿踹他一腳。
「我真的很擔心耶,你不安慰我還踹我?」傅俊凱抗議,撲上去。
「學生會長懂不懂杞人憂天這成語怎麼寫?」江禹閃過,抱住他的腰。
「我還懷疑你是不是真懂那個意思咧!」鬥著嘴,傅俊凱不甘示弱回以攻擊,開始玩起從小玩到大的摔角。
兩個長手長腳的大男生玩起來驚天動地,笑聲不斷,乒乓作響。
樓下傅媽受不了,忍不住偷空爬上三樓樓梯口大吼:「喂,吵到客人啦,安靜點!」
兩人停手,像小時候做壞事被逮,相視大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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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推開保健室,看到裡面沒人,藍綺屏虛弱地倚著門框,幾乎站不莊。
完了,護理老師不在,她不知道止痛藥放在哪裡啊!藍綺屏撫著下腹,蒼白的臉上滿是冷汗。她討厭每個月的生理週期,總讓她痛得恨起自己身為女人的事實。
沒辦法,只好先躺到老師回來再說……藍綺屏把門關上,腳步虛浮地往簾子後的病床走去。簾子才掀開,一雙腳先映入眼。看到病床上已有人搶先進佔,她皺眉後退,身體不適讓她無法站立,她蹲下環住雙膝,企圖讓自己舒服一點。
「你怎麼了?」江禹熟悉的嗓音在頭頂上方響起。
她一抬頭,看到那張幾乎和冷漠劃上等號的俊容。
「不舒服……」少女的矜持讓她打死都說不出是生理痛。藍綺屏搖搖頭,又將臉埋回膝上。
剛剛見來人是她,不想和她再有交集的江禹原本打算下床走人,但看到她蹲在那裡,嬌小脆弱,他的步伐和思緒被牢牢拉扯。
「你先躺著休息。」見她似乎站不起來,江禹彎身去扶她。
生理期中的身體異常敏感,幾乎是他碰觸的同時,藍綺屏驚慌避開,手同時反射性地揮開他的扶持。
她竟厭惡到連讓他扶都不肯?江禹臉一沉,但怕她虛弱倒下,仍蹲在她身旁護著。
看到他眼中的慍色,藍綺屏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對不起……」她難過低語,內心愧疚和身體不適讓她覺得越來越不舒服。她不是排斥他的碰觸,而是她討厭自己的身子,討厭在生理期什麼都不對勁的感官。
她的聲音簡直跟病危呻吟沒有兩樣!江禹抑著怒氣,沉聲開口:「你要自己躺到床上去,還是要我扶你?」
「我自己可以走……」她掙扎著想要站起,頭卻一陣暈眩,虛弱的雙腿根本無力支撐,額冒冷汗,又蹲回去。
江禹低咒一聲,乾脆將她打橫抱起,直接放到床上。「你到底哪裡不舒服?」邊問,他邊幫她脫去皮鞋,拉來薄被替她覆上。
他的動作自然得好似天經地義……羞赧讓藍綺屏的臉好不容易有些血色,她壓著悶痛的下腹處,囁嚅開口:「老毛病,只要吃止痛藥就好了……」意識到他犀銳的目光,她頓時噤口,窘得幾乎將臉埋進被裡。他不會猜到了吧?
對男女構造比她熟上不知幾百倍的他立即會意,有些啼笑皆非。不過是MC,有必要搞得這麼神秘嗎?
他轉身離開,再回來,手上多了杯開水和止痛藥。蹺課常到保健室補眠的他,早摸透各項物品放置位置。
他怎麼知道藥放哪裡?藍綺屏狐疑坐起,接過把藥服下,但身體不適讓她無力發問,只能又躺回去,眼睛閉上,手因為疼痛本能地按壓腹部,期待藥力盡快生效。
站在床畔,江禹靜靜地凝視她。她閉著眼,濃長的羽睫映著雪白的面容,原本靈黠清雅的臉龐幾乎沒有血色,眉頭微微蹙起,像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她與他無關,他不需要為她擔心什麼。江禹垂下眼,斂去所有眼底的情緒,逼自己轉身走到門前,握著把手,停了半晌,還是無法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