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喜歡和人交朋友,喜歡分析人性。喜歡與人分享生活感觸點滴。
所以他們開店的時間自由且率性,沒客人時就提早打烊,但若是遇著了知音,秉燭夜談,徹夜不眠也是常有的事情。
西式的晚餐後是薰衣草風味的手工餅乾,以及現煮的意大利咖啡,香氣迷人。
用餐時樣樣都好,只除了那個時而爬上桌、時而鑽入桌,且還會故意選在你想揮拳開扁時,對你送上天使微笑的小惡魔。
飯後,藍芸邊收桌子邊叫藍韶安帶范綠綠到外頭散步。
「飯後散步有益身體健康。」藍芸眨眨眼睛做出曖昧催促狀。
「小姑姑,孩子都生了,少做清純少女才會有的動作,那是會催吐的。」
接著藍韶安大笑著在他姑姑扔過來的一把小雛菊裡,拉起范綠綠往外跑。
范綠綠也忘了反對,毫無抗拒地任由他拉著她,一塊奔入月色迷離的山間小徑。
為什麼不抗拒他?她不是向來最恨與人有所碰觸的嗎?
更別忘了他還是個男生,一個她曾在小學時代視為仇人的男生。
她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在如此恬靜柔美的夜晚,她不想做出掃興的事情。
她就是不想。
不論是掃別人的或是她自己的興。
她喜歡和藍韶安在一起。
這是埋在她心底最深最深處,連對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情愫。
否則她才不可能會答應幫他打什麼校際籃球賽,更不會由著他這樣任意親近她。
好像是從她青春期開始的那一天起吧,她對他的感覺就慢慢地變了,變得有些不一樣,或許是因為他親眼見證了她的成長,也或許是因為他瞭解太多別人所不知道的范綠綠,所以她不用在他面前刻意偽裝,偽裝她是堅強並且百毒不侵的。
藍韶安的大掌是熾熱且溫暖的,就如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他打小就是個發光體,一個小太陽,自己熱呼呼地也就算了,還喜歡將自己的熱度分散給四周的人,也不管別人到底想不想要。
而這也是小時候的她覺得最受不了他的地方,所以才會和他那麼水火不容吧。
但如果藍韶安真的是太陽,那麼她就該有所警覺,知道該和他保持距離。
因為她的家——灰屋,那個該被歸屬於北極圈內的地方,是不會歡迎太陽的。
如果不想讓她原有的冰霜世界發生冰解雪融、天崩地裂的大變化,那麼她就該要記得和他多保持點距離,不要讓今晚這樣外宿的意外再發生了。
但是上帝,什麼距離、什麼北極都請留待明天再講吧。
就在這美麗的一晚,請允許她暫時拋開所有羈絆,恣意地。貪婪地,享受著陽光!
第五章
陽明山,這座台北人戲稱為後花園的美麗山巒,登高於此俯瞰台北盆地,前可見著河海交流,後頭則是群峰互擁,山巒羅列得如古董畫屏一般,頗有「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的氣概。
時值花季,初綻的櫻花在枝頭上毫無忌憚地怒放,炫耀著它們的美麗光華、青春大好。
它們就如同那些於此間大學裡求學的莘莘學子一樣,都在熱烈地、燦爛地編寫著屬於他們的青春樂章。
在校園裡的花間小路上,櫻花樹下,有三個少女從樹下輕盈走來,若是論較起了青春鮮活,她們可是半點也不輸給那些正值花期的花兒。
只不過雖是同樣正值雙十年華,同樣面目清秀姣好,又是同寢室的英文系大二同班同學,三個女孩卻是性格迥然不同。
活潑開朗的是生日最早,個子卻最矮的徐台美。
詩意浪漫的是生日居中,個子也恰好居中的李玉黛。
而明明生日最晚,年尾生的范綠綠,卻是身高直抵一百七十八。
累得另外兩人除非是穿上高跟鞋,否則若想和這位室友好好說句話,都還得伸長了脖子。
范綠綠蓄著短髮又慣作中性打扮,五官立體,那張臉上的表情說得好聽叫酷,說得難聽則叫目中無人,有些時候實是比某些男生還要更像男生。
也難怪經常有別系甚至是別校的學生,慕名來看這位傳說中的C大酷妹,甚至是向徐台美、李玉黛兩人求證,想知道這位酷美眉有沒有「喜歡同性」的傾向。
「這個問題我喜歡……」向來最愛捉弄人的徐台美聽見這問題,就會故作一臉正經。「如果她真的是呀,嘿嘿嘿,那可真不好意思了,因為她的愛人一號寶座,將非我莫屬也。」
「你別老愛胡說八道亂講話!」李玉黛不高興地用肩膀推人。「校園八卦最可怕,你隨口說笑別人會當了真的,以訛傳訛下來,害得綠綠都沒男生敢追了。」
「那才叫做『一口小香腸』——嘟嘟好呢!」徐台美嬉笑神色不改,「反正咱們家綠綠有『厭男症』的嘛!」
沒錯,她們都清楚這位室友的毛病,一個叫「厭男症」的毛病。
她們曾經在暑假時纏著范綠綠,到她那位於山間仙境般的家——「灰屋」去住了好幾天。
終於見識到了綠綠那如童話故事裡冰後般的「灰屋皇太后」母親,以及雖看似明快爽朗,其實有著「蔑男症」的大姐。
愛笑並嬌艷動人,卻愛將男人耍弄於股掌間,有著明顯「恨男症」的二姐,以及性格單純天真,卻有著「畏男症」的三姐。
與她那三位姐姐相較起來,她們還寧可接受綠綠這樣的症頭。
畢竟她沒去玩弄男人、沒去輕蔑仇視男人,也沒去害怕男人,她只是很理所當然地將天底下所有的男生都視作空氣,或許能夠當成對手互相較勁,卻別想有半點情感牽扯。
所以她們這位室友不參加舞會、不參加聯誼,她甚至很少參加班上活動。
只要有空,若非是待在寢室裡看書,就是回她位在深山裡的家「隱居」,要不就是去打球,打籃球、打壁球、打羽球,甚至是打撞球。
徐台美和李玉黛兩人雖是標準的運動白癡,卻很愛跟著范綠綠去打撞球,因為她打得一級棒,尤其在她一桿落袋時的帥氣神情,真是好看得叫人目眩神迷。
不愛跳舞愛撞球?
或許她們這位室友在別人眼裡覺得有些怪,但在同學兼室友同住一年多後,她們早已對她的脾氣摸透透,見怪不怪,真心地引為知己了。
滿樹櫻紅,再配上三個抱著課本行經樹下的青春少女,畫面賞心悅目得可以。
此時,三女之中有人幽幽開口了。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縞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著處……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一本原文書往出聲的人頭上砸落,風花雪月頓時湮滅。
「喂!」平日說話細聲細氣,頗有仿古美人之態的李玉黛,此時卻像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臭台美!你幹嘛偷襲我?」
「那不叫偷襲,那叫打醒。拜託!花才剛開,你就在等花謝?」徐台美沒好氣的說。
「不是等,而是既有花開就必有花謝,這是一種善感的多情,對天地萬物的多情,不過……哼!這是只有情感纖細的人才會有的。」
李玉黛瞇眸向徐台美送去一記睥睨,大有「你這種粗人是不會懂」的意思。
「無聊!那叫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頂極無聊!同學,麻煩活在當下。」
「人當然要活在當下,要活在能夠強烈地被身邊事物吸引且想像的當下,而不是只會吃喝拉撒混日子。」李玉黛斜眼再送去一記,暗指對方就是她說的這種人。
「咦,聽您這話好像是在說我打混過日子?」
「難道不是嗎?上課打瞌睡,舞會跑第一,你都升大二了,哪一科筆記不是回寢室後跟綠綠借來抄的?」
「怪了!我是跟綠綠借又不是跟你借,你囉唆個什麼勁?哼!若要說借,你還不是整天跟綠綠借沐浴乳、借洗髮精、借乳液,更扯的是上回還借衛生棉。」
「會借那些東西又不是想揩油,只是迷迷糊糊忘了去買嘛!」
「那麼迷迷糊糊,又算不算是在混日子?」
「當然不能算了!綠綠,你說是吧?」
兩邊鬥口僵持不下,李玉黛轉身向始終沒做聲的室友尋求援助。
「是呀是呀,綠綠,你別跟她客氣嘛……」徐台美也趕緊擠過來,「你快點坦白告訴她。說你已經不想再當她的『日用品供應站』了。」
「拜託!綠綠才不會這樣想呢,朋友之間本就有疏通之義,我三不五時就從宜蘭帶回來的鴨賞和牛舌餅,哪一回讓綠綠少吃過了。」
「綠綠,你說呀!說你才不屑她的牛舌餅!」
「是呀,綠綠,你快點說!說你再也不借她筆記抄!」
一人扯一頭,在搖呀晃呀老半天後,才終於晃出了一把慵懶嗓音。
「你們到底要我說什麼?」范綠綠全然處於狀況外。
「說什麼?!」徐台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當然是要你說我們兩個,到底是誰說得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