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忽然一個身影站在她門前,擋住了陽光,「窩在這裡忙什麼?」皇甫蒙不耐煩的聲音傳進來。「在王府做事,別讓主子看你不到。會磨墨嗎?」
「會。」她吸了吸鼻子。
「傷風了?」聽出她的聲音不太對勁,他也沒有留意,隨口問了句,便逕自走回自己的院落。
周靜陽趕快跟了上去,只見他已經在案桌後坐下,鋪開一張紙,似是要寫什麼東西。
擺好硯台和清水,她一邊磨著墨,一邊吸著鼻子,皇甫蒙本來已經提起筆,無意中抬頭看了她一眼,才發現她兩眼通紅,腫得像桃子。
「怎麼了?」他不解地放下筆,「誰給你氣受了?」
「沒有。」他這麼一問,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王爺,我可不可以晚兩天再走?」
「走?去哪裡?不是說好七天回家一次嗎?還是你家裡有事,要你趕回去?」
皇甫蒙一時無法理解她的意思。
「我不想讓我娘知道我在這裡做錯事被攆出去……」她也壓根兒沒有聽進他的話。
「攆你?誰要攆你?」他皺起眉,「張總管說的嗎?」
「不是張總管,」她拚命搖頭,「我知道我做錯事,在這裡待不住,可是我怕我娘知道了會傷心……」
皇甫蒙瞪著她看了半晌,見她還在哭,抽吸著都紅透了的小鼻頭,簡直就像只柔弱待宰的小兔子一樣,不知怎的,他忽然大笑起來。
周靜陽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惹到了他的笑神經。
他笑著拍手,「你果真還是個孩子,看你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怎麼心眼兒這麼小?我有說過要攆你出府嗎?」一把拉過她,順手在她臉上抹了抹,把她臉上的淚水全抹到自己的掌心裡。「行啦,別哭哭啼啼的,趕快幫我磨墨,父皇讓我交一份駐防佈局的密策,要趕在日落之前交回宮裡去呢,我可沒空安慰你這個丫頭。」
一聽不會被攆走,她馬上笑逐顏開,拚命用力點頭。「我這就幫王爺磨墨。」
然後一手飛快地磨著整塊,一手胡亂擦著淚痕。
「女孩子像你哭成這樣,眼淚鼻涕一起流,可不怎麼好看。」皇甫蒙邊蘸筆一邊調笑道。
結果她不僅鼻子紅了,這下連臉都紅了,放下磨了一半的墨,急忙跑出去弄了塊濕毛巾,回屋就要幫他擦手。
「好了,不用講究這些。」他倒不在意自己的手掌剛才是不是摸到了什麼「不潔」的「東西」,專心地開始書寫。
周靜陽就站在一邊,安安靜靜地候著,她對他寫些什麼並不關注,她只是目不轉睛地一直看著他。
大家都說蒙王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周圍的人不是怕他就是敬他,可是她怎麼卻覺得他平易近人、古道熱腸,而且待人體貼,關懷備至,簡直好得沒話說。
她益發覺得,自己能跟著皇甫蒙,而不是留在魚龍混雜的春滿樓中,實在是人生最大的幸運。
見他寫得專注,她悄悄去茶水間取了熱水要幫他沏茶,怎知提著水壺才走回一半,忽然從屋脊上跳下一人,用劍尖抵住她的背,冷聲道:「別動!」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突襲,已經學會怎麼應對,於是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眼睛緊盯著前方不遠處的皇甫蒙,心中盤算著,倘若後面這人要對他不利,她就算拼了命,也得把這人擋下。
「你就是剛被皇甫蒙調入府的那個春滿樓的丫頭?」
沒想到對方一開口,竟然知道她的來歷。「嗯。」她微微鬆了口氣。還好,是來找她的。
「皇甫蒙為什麼要把你弄到王府來?」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很輕,對方沒聽清楚,又追問了一遍,她只好加大音量,「我不知道。」
「你想驚動皇甫蒙嗎?」對方忽然一驚,劍尖一頂,「靠牆角站著去!」
她踮著腳,一步一步挪開,挪到牆角的位置。
「聽說那晚皇甫蒙殺刺客的時候,你就在旁邊?」
「嗯。」
「那個刺客和你說了什麼,還是給了你什麼東西?不要想跟我裝傻,否則我伸伸胳膊,你的身上就會多了個洞。」
「你現在可以動動脖子,看看你的腦袋還在不在你的脖子上。」
冷凝的聲音如風一般在身後陡然飄起,周靜陽的嘴角輕輕勾起。
刺客突然全身僵硬,他當然不敢動,卻也不會收手。「蒙王若是不在乎這丫頭的死活,儘管下刀。」他在賭,賭皇甫蒙會不會心慈。
「上一次你那個同夥就是用這種辦法要挾我,你知道他的下場是什麼,為什麼還要用這招呢?」他雖然說得輕鬆,但緊握著刀柄的手,卻絲毫不敢放鬆。
他很緊張,今生從未像現在這般緊張過,因為他微微偏站,可以清楚看到敵人的動作,包括那把緊抵著周靜陽後背的劍。「要不我給你一條活路,我數到三,我們一起放下兵器,我讓你走,如何?」
皇甫蒙盤算著該如何將她受到傷害的機會降到最低。
沒想到那名刺客不領情,「王爺,我知道您是想趁機救人又殺人,誰不知道您的武功在所有皇子之中是最好的,我此刻若是放下劍,頃刻間說不定就會死。」
「這麼說來,你是打定主意要死了?」他繼續周旋著,心頭卻越來越著急。氣氛越來越凝重,皇甫蒙盯著刺客的手,只要他稍有動作,便決定孤注一擲,搶先出刀。
豈料突然間,周靜陽猛地轉身,直勾勾地看進刺客驚詫的眼,平靜地說,「如果一定要死一個,那麼我可以死。」
刺客千算萬算,卻怎麼也沒想到她會這麼做,因為過於錯愕,他甚至忘記要將劍刺向她。
只見她一把抓住了劍,「你刺吧!」
她細白的小手握著劍,握得那樣緊,鮮血瞬間從她的指縫中滴落,皇甫蒙不敢遲疑,刀鋒向下一劈,但刺客竟然臨時變招,鬆開握著劍柄的手,先從他的腋下滑開,而後鴿子翻身飛上了屋簷。
「好個蒙王,一個小丫頭都被你調教得肯為你出生入死,真讓人佩服,今天我就賣你這個面子,放人了。」刺客說完便哈哈一笑,翻身跳下牆頭。
見刺客離去,皇甫蒙根本沒心思追,立刻來到周靜陽身邊,看她猶自握著劍不放,手因疼痛而顫抖,幾乎快要抓不住了。
「笨蛋。」他低斥一聲,不知從哪泛起的心疼,讓他掰開她握得僵硬的拳頭,將劍踢到一旁,看了眼她血肉模糊的掌心,他雙眉緊蹙,將她攔腰抱起,抱回了書房。
第4章(1)
「之前的腳傷還不見好轉,手上又添了新傷,我這個王爺是不是上輩子有負於你,把你弄到王府來,倒像是專門為了伺候你。」皇甫蒙一邊幫周靜陽包紮,一邊碎念,也不知道是要說給她聽,還是只在自言自語。
「對不起。」她盯著他忙不停的手,歉意非常。
他勾起笑,「講這麼小聲,我若是耳朵不好,應該根本聽不到吧。」
「我又給王爺添麻煩了。」她苦笑,「我是不是民間常說的掃把星啊?」
「少胡說!」他抬頭瞪她一眼,「小姑娘家,哪有自願當掃把星的?」
她又縮了縮肩膀,抿著嘴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又擔心地問:「王爺,是不是老有人想殺你?因為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以前沒有,但是最近似乎開始有了。」皇甫蒙把布條打了個結,「行了,一會兒我和張總管說,你現在什麼活兒都不能幹了,只能好好休養。」
「我腳上的燙傷其實好多了。」昨天剛搬進來的時候,管家伯伯送了份藥膏給她,說是治燙傷的良藥,果然她擦了之後,傷勢見輕。
「我瞧瞧。」他蹲下身,微微撩起她的裙擺,順手把她的鞋也給脫了,托著那纖纖玉足看了看,「看起來的確是好多了,就是還有點紅,水泡都下去了。那是鄰國進貢的一種用水果做成的藥,很珍貴的,父皇那裡也只有三瓶,我厚著臉皮要了一瓶,還沒有用,就先給你用了。」一抬頭,看她的臉紅得像蘋果似的,疑問道:「怎麼了,臉又燒起來了?」
她囁嚅著,不好意思說,支吾半天才開口,「你……我的腳。」
「怎麼,不好意思了?」皇甫蒙站起來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小孩子還懂得臉紅?」
「我都快十八了,才不是小孩子。」她立刻還嘴。
「我怎麼看都不覺得你快十八,瞧你這身子骨,說十二、三也有人信。」他坐在她對面,慢慢收斂起戲謔的笑意,「好了,現在我要問你正事,那個人拿著劍指著你的時候,問了你些什麼?」
「問上次你殺人的時候我是不是也在場,還問我那個刺客給了我什麼東西,或是說了什麼話沒有。」
皇甫蒙思忖著,「看來當時這個人可能也在場,否則怎麼會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