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月落日昇,天高海闊。
海浪在晨風的鼓動下拍擊著礁石,不時發出雷鳴般的巨響。
青蛇礁是座岩石嶙峋的小島,它孤懸於東海之上,是中國與琉球、日本等東洋國家來往的必經之地。島上缺乏淡水,長著各種各樣適應海上強風的暗綠色植物。環繞著它的,是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島嶼,但就面積而言,當屬青蛇礁最大。它們如同散落的珠玉般零星地分佈在大海中,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形式迥異、波湧浪急的風口,也讓這段海道成為跑海人的恐懼之地。
此刻,一艘外表普通,沒有任何標誌,也沒有掛帆的雙桅木船停靠在岩石下,隨著浪潮的湧動搖晃著。
面色陰沉的英武介太郎屹立在船首眺望著遠方的海面,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他是個中等身高,體格壯碩,年約四十多歲的精悍男人。
隨著第一抹陽光的降臨,遠處青灰色的山峰漸漸露出了清晰的輪廓。
「貢使先生。」
濤聲中,一個船長模樣的男子匆匆走來,指著遠處。「軒至號來了。」
英武介太郎轉頭,見左側有一艘雙桅船正沿著諸島間的狹長海道向他們駛來。
「唔,你去帶他過來,我在下邊等候。」英武介太郎陰鷙的眼裡浮現出一絲笑意。
「是。」男人允諾,目視著他的首領走下甲板,進了船艙。
不久,那艘雙桅船落下鐵錨。一個神態與英武介太郎極為相似,但較為肥胖、眉眼呈倒三角形的男子被帶上甲板,進了英武介太郎剛剛走進去的內艙。
艙門被關上,英武介太郎立即和剛被帶進來的男人熱情相擁。
「三郎,辛苦了!」
「大哥。」胖子興奮地說:「這趟斬獲不小,除了生棉、生絲外,我們又在八仙灣幹掉了兩艘商船,弄到了最好的白瓷珍品!」
英武介太郎立即警覺地問:「沒有驚動大明官府吧?」
「沒有,那幫官差愚笨呆滯,要對付他們易如反掌。還有,這是剛弄到的最新情報。」胖子從懷裡取出一張不怕水的羊皮紙遞給他。
「你不可大意,居處要隨時改變。」英武介太郎提醒著他,接過羊皮紙。當他看完上面的文字後,指著最末一句問:「『新官攜戰船到』?什麼意思?」
三郎看了看說:「我也不清楚,或許是海衛所新增強了部隊長和戰船吧?!我前幾天看到有船進入水關,但還沒機會探查底細。」
「不行,你得督導你的人提供最快、最準確的報告,否則我們在海上就是瞎子和聾子!」英武介太郎的臉色變得鐵青,初見面時的熱情蕩然無存。
「這個大哥放心,三郎會去查清!」胖子連連點頭保證。
英武介太郎依然嚴厲地警告他。「如今源道家族也在搶我們的生意,而且他們有王室暗中支持,力量會更強大。如果不加緊努力,我們家族在大明朝的利益就會全部喪失,我絕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是是……」三郎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再也不敢多說什麼。
「靠近點,我有事要你去做……」英武介太郎招呼他走近,與他低語。
稍頃,當他們走上甲板時,三郎船上的貨物已全被轉移到大船上了。
「行了,你回去吧,我們很快會再相見。」英武介太郎送他離去前再次提醒他。
三郎哈腰行禮後,沿著踏板走回自己的船上。
看著軒至號起錨遠去,英武介太郎再次看看手裡的羊皮紙,細小的眼睛閃過一道冷酷的光,隨即他揮手一喝:「起錨返航!」
第一章
「不公平!實在不公平!」
坐在石砌的錨樁上,秦嘯月看著緩緩駛回港口的秦氏大船「長風號」,憤懣不平地咕噥著。
看來都是她以前沒有認真拜神仙造下的因!
由於生氣,她濃黑的秀眉高聳,美麗的眼睛更加晶亮有神。
「哼,明年正月初一時,我一定要去拜娘娘!」
她又氣又怨地在心裡發誓,這次她一定要懷著最虔誠的心,去最靈驗的清源山神女廟燒九九八十一炷香,磕七七四十九個頭,求神女娘娘幫忙,讓她來世再也不要做女人!
喔,不,她得更正,做女人也行,但是要做像大姊那樣威風的女人,絕對不再做像自己一樣可憐的女人!
想想看,同樣是秦家女兒,可是姊姊嘯嵐能做的事,她就不能!
最讓她難受的是,秦家有那麼多大船,可她卻只能每日坐在這裡眼巴巴地看著威武神氣的大船在眼前來來去去,就是不能上去乘風破浪盡興游一回!
除了她以前敬神時總被稀奇古怪的東西吸引,而不太認真拜神的原因外,她所有的不幸還要怪爹娘偏心!怪大姊當初只顧自己快樂自由而害爹娘定了那些專門鎖死她的家規!怪死硬冷心腸的哥哥不通融!也怪一向對她最好的嫂子現在眼裡只有孩子們和哥哥,都不再陪她玩……
「嘯月,在生誰的氣呢?」
就在她怨天尤人,心情無比鬱悶時,秦嘯陽的聲音從側面傳來,嘯月知道他剛從「長風號」上下來,便氣惱地不理他。
「哥跟妳說話呢,成啞巴啦?」秦嘯陽走過來輕拍她的頭打趣道。
「走開!我討厭你們!」嘯月一搖頭甩開他的手。
想想自己早先不顧她的苦苦哀求,堅決不讓她上船的態度,秦嘯陽有點內疚,便蹲在她身邊耐心解釋道:「嘯月,講點理好不好?今天是新航標啟動的祭天儀式,自古就沒有女人能參與。再說,爹娘也定下規矩……」
「規矩?你們就是會給我定規矩!」嘯月委屈地打斷他。「大姊也是女孩,但是她可以上船出海,為什麼獨獨我不行?」
看著妹妹噘起的嘴和泛紅的眼睛,秦嘯陽笑了。「就是因為大姊,爹娘才立下規矩禁止妳上船。秦家有一個女中豪傑就夠了,妳也想學大姊做船工啊?」
「我沒說我要做船工,可是長這麼大,看了這麼多年的船,我卻連大船都沒上過,這公平嗎?」
聽她說的可憐,秦嘯陽心軟了。「那好,哥去跟爹娘說說,下次長風號去石湖塔時帶妳上船。」
「真的?」嘯月暫時忘了不開心。
如果能去石湖塔,那就太棒了,那裡是出海口,不僅距離遠,在船上停留的時間可以長點,還能看到更藍更寬的海呢!
「自然是真的。」
「什麼時候去?」嘯月急切地問,恨不能立刻成行。
「年尾吧。」
「還要等那麼久!」嘯月失望地垂下頭,興致不再高昂。
「別得寸進尺,答應妳就不錯了,再生氣哥可是要改變主意囉。」秦嘯陽在她頭上輕輕一拍。「現在快回家去,今天家裡要宴客,哥也會早些回家。」
說完不等秦嘯月回應,他站起身對著停靠岸邊的大船高喊:「秀廷,下來。你送嘯月回家,順便去看看你姊姊。」
「來啦。」一直在長風號上流連忘返的陸秀廷聽到姊夫的呼喚,很快就從船上下來了。
秦嘯陽匆匆交代了他幾句,就扔下他們忙自己的事去了。
陸秀廷滿臉喜色地對嘯月說:「我還是頭一次在大海上祭神呢,那感覺好奇妙呀!」
看他開心的樣子,嘯月心裡更不是滋味了,她懨懨地說:「那當然,特別是站在長風號那樣威武的大船上。」
「沒錯,我也正有這樣的感覺。」陸秀廷興奮的心情仍未平息,可當看到嘯月帶他走向城東時,他站住了。「喂,妳走錯了,回秦宅該走那邊。」
「走這邊沒錯啦!」嘯月拉他。「天氣這麼熱,我不想回家。」
「那要去哪裡?」
「打野鴨。」
「啊?」
「啊什麼,快走吧!」
夏季的泉州城總是又熱又悶,濕熱的空氣讓人喘不過氣來,可城東門外的萬婆湖卻清風習習,涼爽宜人。
萬婆湖是晉江下游江水沖積而成的自然沼澤大湖,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萬婆的女人因新婚丈夫出海遇到風暴而喪生,萬婆因悲傷過度投湖自盡,其後她的魂魄化作了湖裡的水妖,時常發出淒絕勾魂的哭聲,據傳聽過她哭聲的人沒有一個能活過三日。於是此地一向人跡稀少,因而水草葳蕤,十分幽靜。
嘯月與陸秀廷坐在湖邊半坡上高過人腰的茅草間,緊盯著湖中央凸出水面的小島,那裡有一群野鴨在徜徉,有的停在石頭上,有的正低空盤旋,其中一兩隻正往他們飛來。
「來啦!快瞄準!」嘯月興奮地喊。
「妳確定彈弓能打野鴨嗎?」陸秀廷遲疑地看看手中小小的彈弓。
「能,只要把牠打暈,我們就可以捉住牠了。」嘯月自信地說。
「那要是掉到湖裡去呢?」
「那好辦,你下湖去撈……」
「下湖?」陸秀廷立刻拒絕。「秦嘯月,這次我可不會聽妳的,這裡是萬婆湖耶,惹到水妖可不好玩!」
嘯月一聽,鄙夷地說:「虧你還是堂堂男子漢,這種事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