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小心一點,小心的和他保持距離,不要變得太在乎就好。
等他放棄了想死的念頭,她就能頭也不回的離開,繼續過她的太平日子。
只要她夠小心……
泡了澡起來,身體溫暖許多,肚子卻發出了飢餓的空鳴。因為整天都在外面跑,她吃外食的多,並沒有購買存放食物的冰箱。雖然寒風在牆外呼嘯奔跑,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套上衣帽,到街頭轉角的便利商店買點熱食來吃。
她在便利商店裡,買了一杯熱可可和微波加熱的三明治時,怎麼樣也沒想到,回到家中,舊日的惡夢,在經過三年又八個月之後,又出現在她面前。
她懷疑他是怎麼找到她,為了躲避這王八蛋,她已經搬了好幾次家。自從他將母親打成重傷之後,她不顧怯懦母親的反對,搜集了證據,向法院申請了保護令,才讓他不敢再騷擾她和母親,但也只是一陣子而已。三年前母親過世,她辦完喪事後,立刻搬離原住所,但顯然他想辦法找到了她。她家的門被撬開了,一個猥瑣的男人,像胡狼一樣,正在窄小的套房中翻箱倒櫃。
很難想像,一個人活了幾十年,卻還是不曾從生活中學到教訓,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她就看見他這樣對待她媽,幾十年過去,他還是一事無成,只懂得破壞和偷竊。
「如果你要找的是錢,那裡沒有。」她冷聲開口。
男人猛然回身,眼裡充滿了血絲,有著兇猛的陰鷥,在看到她時,他臉上沒有愧疚、沒有驚慌,有的只是惱羞成怒的不爽和急切。
「錢呢?我知道妳有錢,妳把錢藏哪去了?」
「我已經把這個月的吃飯錢給你了,我說過了,吃飯錢我會給你,多的沒有。」她鄙夷的看著他,「如果你想賭,最好自己去工作。」
「妳這不孝女!」他憤怒的朝她逼近,她聞到他身上那股讓人作嘔的酒味。
「我辛辛苦苦把妳養那麼大,妳休想每個月花點小錢就把我打發!」
「你養我?」這不要臉的廢物,讓她只想對他吐口水。她憤怒的開口指責:「養我的是媽,是那個辛辛苦苦替人洗衣幫傭,被你毆打偷錢的女人,從來就不是你這只會賭博的酒鬼,我從沒花過你一毛錢。若不是看在媽的份上,若不是法律規定我得養你,我連一塊錢都不會給你!」
他揚起手想揍她。
但她早料到,側身閃開他的拳頭,把手中熱燙的可可,全潑灑在他臉上。
他痛叫出聲,卻更火大,狂亂的揮舞著拳頭。
雖然早有準備,她還是在混亂中被打到一拳。
疼痛在臉上爆開,恐懼也是。
「賤人!早知道當年老子就把妳掐死-」
憤怒的咆哮,在空氣中震盪,一如那些年驚怖的夜晚。
在他的威嚇下,她幾乎要反射性的再次縮起身體,就像多年前那個膽小的女孩,只能縮在牆角,哭著忍受無情的暴力;但她已經長大了,為了不再被毆打,她早已學會自衛的方法。
當他再朝她揮拳,她抓起沉重的背包朝他揮去,把鑰匙握在拳頭指縫之間,狠狠的朝他臉上攻擊。他的慘叫,再次在樓梯間迴響。她轉身逃跑,知道她的攻擊雖然有效,但並沒有辦法擊倒他,而他比較強壯,力氣也比她大。她原以為她來得及跑到大街上,但事情沒有想像中的簡單,她還沒出巷子,他就追到了她。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長髮,將她硬生生扯了回去。
她痛叫出聲,往後摔跌在地,淚水飄出眼眶的同時,她繃緊皮肉,準備忍受接下來的攻擊。
但他卻突然鬆開緊抓她長髮的手,再次哀號起來。
她睜眼回頭,看見一個她沒想過會在此時此刻見到的男人。
那個應該待在他豪宅裡的自閉宅男,穿著絲質的黑衣黑褲,握著那混帳的手臂,神態輕鬆,一臉冷然。
全身皆黑的他,幾乎和巷中的暗影融為一體。
痛苦哀號的男人,憤怒的舉起另一隻手,咒罵攻擊他。
「去你媽的!」
他連閃都沒閃,她以為他會被打到,倉皇爬起身,出聲大喊。「不要--」那人沒有住手,他也沒有,他揍了他一拳,還捏斷了他的手臂。她可以聽見某種東西碎掉的聲音。暗夜裡,那物體被擠壓碎裂的喀噤喇哩聲,聽來特別清晰,教人心驚。
「啊!我的手-我的手-」
那個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饒,「好痛、好痛!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了,放手……求求你……拜託……放開我……」
他一臉無聊的看著那個跪地的男人,彷彿眼前的傢伙只是螻蟻一般。
他回首,看著血色盡失的她,面無表情的問。
「妳要我宰了他嗎?」
她想他死,她恨不得這王八蛋立刻死去。
但母親的臉,在眼前浮現。
她恨這個人,但母親愛他,她永遠也無法理解蕩什麼,但母親往生前,要求她照顧他。
「不。」她啞聲說。
「為什麼?」他淡淡的問。她看著那冷酷的百萬富豪,在他面前,第一次感到羞恥困窘,她難堪的張嘴,啞聲開口承認:「因為,他是我父親。」他沒有露出任何表情,沒有鄙夷或不屑,沒有同情和憐憫,他只是鬆開了他的手。
那個男人抱著手,倒在地上,嗚咽著。
「我的手……我的手……」
她看著那個蜷縮在地,哭得淚流滿面,害怕恐懼得不斷顫抖的男人,那個長年毆打她與母親的巨大怪物,此刻看起來卻變小了,縮得小小的,像只膽小的老鼠。
她好想踹這個卑劣的男人幾腳,她好痛恨這個帶給她生命又棄她如敝屜的廢物,卻又無法完全斬斷和他之間的聯繫。
「你這輩子,做過最蠢的事,就是毀了我的母親。她是這世界上,唯一還相信你的笨蛋。」她抖著手,從背包裡掏出錢包,丟給了他幾千塊。「去看醫生,別再來騷擾我,否則下一次,我會親手宰了你!」
千元大鈔在空中飛散,還沒落地,那個人已經急著用沒受傷的手去抓,斷掉的手在身側晃動,即使痛,他還是要撿錢。
那模樣,可悲至極。她心痛的轉身離開,沒再多看一眼。
男人,恍若黑夜中的暗影,悄無聲息的跟在她身後,她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但她知道他在那裡。她沒有回頭,一路走回像是被颱風狂掃過一遍的家。
她在這裡住了一年,這已經是她成年後,待過最久的地方了。
這套房很小,一房一衛,就算加上陽台,也沒有身後那男人家裡的廚房大;但這曾經是她可以安心回來睡覺的小窩。
可惜再也不是了。
她回過身,看見那個衣著單薄的男人,杵在門口。
可怕的羞恥感,如大雨一般,再次沖刷過全身。
從小,她就不斷面對類似的情境,還以為自己對旁人的眼光早就麻痺……
防衛性的,她不自覺的伸手環抱著自己,忍住幾乎要奪眶的淚,挺直了背脊。
「你為什麼在這裡?」她以為他從不出門。
「我到附近辦事,剛好經過。」他說。她懷疑這個說法,卻無法質疑。他並不知道她的地址,況且他穿得不多,如果說要穿著這身單薄的衣服跟蹤她,未免也太不智了。
「你穿太少了。」她提醒他。
他眼也不眨的開口:「車上有暖氣,我並沒有打算出來很久。」
所以他真的只是經過?
算了,她沒力氣瞎猜疑。
不管怎麼說,他救了她,讓她免於可怕的暴力。
「抱歉讓你看到那麼可笑的鬧劇。」深吸口氣,她站在幾乎已成廢墟的屋子裡,維持著僅存的自尊,看著他道:「我很想泡杯茶給你喝,但我想杯子都被打破了。」
「妳的床壞了。」他看著那破爛的大床。
她回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張床被那個人拿刀劃破,床墊裡的海綿都被翻了出來。
「他以為我把錢藏在那裡。」她苦笑,語音嘎啞。
「妳不能睡在這裡。」他環視被翻箱倒櫃過的小房間,裡頭幾乎無一處完整。她同意。只要牽涉到賭,那個人有著恐怖的毅力,為了錢,他還會再回來,她比誰都還要清楚。
「我會去住旅館。」明天她再來打掃乾淨,然後和房東退租,搬離這裡。
「妳可以住我那裡。」他提議。
她一愣,回首瞪著他。
「我還有空房間。」他淡漠的道:「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她啞口無言的看著這個男人,懷疑他在打什麼主意。她不夠漂亮,身材也沒有很好,像他這種條件的男人,若要找女人,街上肯定有一大堆願意對他這只百萬富豪惡羊撲虎。
當然,也許會有不少人對他不穩定的精神狀態感到疑慮就是了。
但在這都市叢林中,哪個人沒有一點毛病?
話說回來,她在想什麼?他搞不好只是可憐她。
「我付不起那地段的房租。」她從混亂的腦海中,擠出丁點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