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也可以找人幹掉他。」
他提議,像在聊天氣。
她輕笑出聲,「說真的,我想過,但那是違法的,而且我也不想為了那混帳,在牢裡待一輩子。」
她抬手將落下的長髮往後搖到耳後,輕輕的一個動作,卻扯痛了頭皮,她疼得瑟縮了一下,一滴淚珠再次不受控制的飄出眼眶,她惱怒的咒罵著:「該死,我不該留長髮的……」
「為什麼?」他問。
她一僵,好半晌,才開口道:「那……讓他更容易傷害我。」
長髮只會讓那人更容易抓住她,讓她無法逃開他的暴力,她以為自己早學會教訓,國中之後,她就不曾把頭髮留長,但三年八個月的自由,讓她以為那人已經是陳年往事、陳舊泛黃的相片,只在惡夢裡張牙舞爪。她在忙碌的日子中,任柔軟的黑髮恣意生長,她總告訴自己沒空去剪,事實是,她喜歡看見鏡中長髮的自己,那讓她感覺自由獨立,而且惡夢已經遠離。可惜一切只是幻影。
她深吸口氣,決定明天就去把頭髮剪短。
放下杯子,她帶著包著冰塊的毛巾,滑下高腳椅,直視著他道:「我想我應該謝謝你。」
他輕輕搖晃著酒杯中的液體,只道:「記得煮飯就好。」
「我會的。」她轉過身,朝客房走去,卻聽見他在身後開口。
「不要改變妳的模樣。」
她一愣,回首看他。
他拎著酒杯,提醒她,「不要為了他,那會讓他覺得他贏了,別讓他操縱妳。」
他說得對。
在成長期間,她一直在那人的暴力陰影下過日子,她再也不要受那王八蛋影響操縱。
「我會留著長髮。」她說。
「很好。」他滿意的點頭,嘴角微揚,「我喜歡妳長髮的樣子,妳把頭發放下來很好看。」他的坦白,教她無言以對,只能沉默轉身回房。冰塊的冷,沁進她的肌膚,小臉卻莫名有著火辣辣的燙。
輕輕的,她合上房門,然後鎖上。
她知道,他會聽見上鎖的聲音,讓他以為她膽小又小心眼吧,總比讓他誤會她不鎖門是個邀請的好。
妳把頭發放下來很好看……
只是一個小小的稱讚,她不該感到高興,不該有所期待。
她要應付的事情太多,不需要再多一個感情負擔。
她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現在這樣就很好,她不想和任何人牽扯太多,她不想在乎任何一個人,她不想感受到心痛和那無止境的絕望。
門外那個男人,對她來說,是絕對不能碰觸的一個。
他是有錢的大少爺,她只是個清潔婦。
麻雀變鳳凰只存在電影情節,灰姑娘也只是童話故事,幸福美滿的結局更是都市神話。他不可能對她真的有興趣,就算有,也只是玩玩而已。她不要,絕對不要和媽一樣,傾盡所有愛上一個人,然後不斷承受以愛為名的傷害。
身體的傷痛,會好。
心痛不會。
她知道,比誰都還要清楚,她親眼見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她的母親因為愛情而枯萎死去。
她絕不要像她一樣。
現在,這樣就好。
她將他鎖在門外,也將自己蠢蠢欲動的心重新死鎖。
她轉過身,拿著冰塊敷著臉,到浴室洗澡換衣。
凌晨一點,她終於熄了燈,躺上了那張柔軟的大床。
她閉上眼,房門外,悄無聲息。
妳把頭發放下來很好看……
他的聲音,悄悄在耳邊響起,教她心頭微顫,輕暖。
別想了。她告訴自己,卻不由自主的輕輕歎了一聲。如果只是在夢裡,假裝一下應該沒關係,假裝他是真的對她有心,真的在乎關心,真的喜歡她留長髮的模樣,真的認為她……好看。那聲稱讚,對他或許沒有意義,對她卻不然。
同情也好,憐憫也罷。
她偷偷把那小小的稱讚,收到心裡的箱子,藏起來。
她聽不見吵雜的聲音,沒有車沒有人,只有舒適的安靜。
他應該睡了,她猜。
但屋裡還有另一個人這件事,讓她莫名安心,她並不孤單。
她在黑暗中,漸漸放鬆,沉入柔軟的床裡,快睡著時,才想到一件有點奇怪的事-
那個男人沒穿鞋。
整個晚上,他一直赤著腳……
第十五章
「你沒穿鞋。」
「我不喜歡鞋?」
「我是說昨天晚上,你在我家那裡時。」原本吃著牛奶炒蛋和生煎培根的男人,停頓了一秒,然後抬眼看她,眼也不眨的說:「我有,穿皮鞋,黑色的那雙。」
他沒有。
她一開始也以為是她記錯了,但今天早上,她起床時,清楚看見地板上有著骯髒的腳印,從露台那邊,穿越客廳,直到玄關那裡,還有他回來後,走到吧檯的痕跡。
但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讓她懷疑起自己模糊的記憶。
昨夜有太多的驚嚇,她並沒有真的注意,也許她看錯了。
或許……那是他在露台弄的?昨夜,外頭下了雨,雖然沒有一片泥濘,但這幾日的確有些風沙,他是有可能早上到過露台,然後進來踩髒了地。如果他到了那空無一物,只有邊牆的露台,那實在不是個好現象,她也不想提醒戳破他的謊言。
她沒有再多加質疑。
她替那個才剛爬起床,頂著一頭毛躁長髮的男人倒了一杯加熱過的溫牛奶,放下一盤生菜色拉,然後離開。
「妳要去哪裡?」他問。
「回去整理東西。」她拿起背包,摸索著鑰匙和錢包,確定它們都在裡面,邊道:「屋子的門鎖壞了,我得請人修好,把房間整理乾淨,才能和房東退租,這事越早解決越好。」
「妳還沒吃飯。」
「那是你的早餐,不是我的。」她拿起外套,「我會在路上買三明治。」
她把自己和她分得那麼清楚這件事,莫名讓他額冒青筋,想也沒想,他脫口就道:「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吃飯!一
她一愣,停下穿外套的動作,錯愕的抬首看他。坐在餐桌上的男人,臉上有著明顯的惱怒,她懷疑他是在氣她還是氣自己不小心把內心深處的渴望說漏了嘴。
「坐下。」他命令,滿臉不爽。她挑眉,提醒道:「你忘了說請。」
他眼角一抽,握緊刀叉,卻仍是開了口:「請坐下。」
她脫下外套,走回桌邊,替自己拿來一組餐具,然後拉開椅子坐下,不過還是忍不住抱怨,「晚點我還得趕上班,你會害我遲到。」
「妳不會。」他重新低頭,戳著他盤裡的食物,宣佈道:「我會開車載妳過去。」
她再一愣,「你要載我?為什麼?」
那樣如果那雜碎還在那裡埋伏她,他才可以乘機再扁那王八一頓。
「只是順便。」他眼也不眨的開口說謊,「我有朋友住那附近,我要過去辦事。」
他昨天也是這麼說。
或許他真的有朋友住那附近,或許他昨天真的穿了鞋,或許他其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自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意,甩開那絲不對勁的感覺,她替自己弄了一小盤色拉,還有一杯牛奶。八點的陽光,突破重重灰雲的包圍,斜斜灑落進來。老實說,她很訝異他早上那麼早就醒了,她起床後,本打算直接出門的,卻聽到他也跟著開門走出來,才順手替他做了早餐。
「妳應該多吃一點,妳瘦得像根竹竿。」他批評著,一邊把桌上那籃麵包,推到她面前。
「你確定你真的有朋友嗎?」她習慣性的開口反擊,回戳了他一記,不過還是拿了片麵包,撕了一片入口。
他半點也不在意的道:「妳要我打電話叫他們立刻過來報到嗎?」
這傢伙果然沒朋友,就算有,恐怕也是為了他的錢才聚過來的酒肉朋友。
「不用了,我沒空看你閱兵。」她否決他的提議,拿起牛奶,喝了一大口,慢了半拍才想到,其實她不該那麼尖酸,他畢竟有恩於她。
可她的話,讓他又揚起嘴角。
她不知道究竟有哪裡好笑,但至少他心情似乎變好了。
那微揚的唇,讓她冷硬的心,微微軟化下來。他慢條斯理的品嚐著她做的早餐,眉間的怒氣,不知在何時消散,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她覺得奇怪,雖然為了工作,她有特別去上過料理課,但她並沒有大廚的手藝,她煮的飯菜,只是還不錯而已,他卻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看他吃飯的樣子,讓她有種奇怪的……愉悅?
那個字眼,讓她呆了一呆。
玻璃杯上,反映著她臉上的微笑。
她一驚,迅速拉平嘴角,低頭攪拌盤裡的生菜色拉,警告自己。
佟秋然,晚上做做夢就好,妳可別大白天的還在做白日夢。
有點惱的,她叉起生菜入口,用力咀嚼。
她埋頭吃著豐盛的早餐,讓自己專心在進食上,沒有注意到,對面的男人,在進食間,無意識的伸手抓起牛奶壺,替她加滿了玻璃杯裡喝到剩一半的牛奶。
根本不是順便。
她回公寓收拾東西時,他放她下車後,就把車開走了。她以為他去找他朋友,沒有多想,找來鎖匠,換了新鎖,一邊整理房間。好不容易清潔完畢,她關上門,聯絡房東,把新鑰匙交給對方,退了租,拿了押金,這才離開。誰知,才走出巷口,卻發現他的車停在公園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