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晚還是沒來。
她暗忖,一定是因為日裡公務纏身,所以他才不再有閒情逸致在夜裡出來散步吧。
她收回微透失落的目光,再待了一會兒,旋身準備要進屋去,視線不經意的掃過院子裡的梅樹,她輕呀一聲,走了過去。
她仰著頭,太專心凝睇枝上那初綻的花苞,以致沒留意到腳下的樹根,絆了一跤,她低呼一聲,及時扶住一株樹幹,這才不致摔倒,穩住身子後,她連忙抬目尋找因為適才那一絆,不小心飛脫出去的一隻繡花鞋。
咦,怎麼都沒有呢?目光所及,都找不到那只繡花鞋,她不解的蹙起秀眉,忽然瞥見一道影子,水眸往上一抬,她雙頰登時羞窘的染上緋紅。
司徒馳手裡拿著她的鞋子,見她一臉窘迫之色,唇角不由揚起一笑。
「你這鞋子飛得可真遠。」
她羞赧的望著他,一手扶著樹幹,一時也不知該不該上前去拿回自個的鞋,片刻,見他仍杵在院子外,似是沒有進來的意思,她粉唇輕啟——
「那個……小叔,可以麻煩你幫我把鞋子拿過來嗎?」
「好。」應了聲,司徒馳走進院子,來到她面前,她立刻伸出手想接回鞋子,他卻沒有遞給她,反而在她面前蹲下。
見他竟想替自己穿鞋,花掬夢的臉兒漲得更加嫣紅。「小、小叔,我自己穿就可以了。」
「把腳抬起來。」他眉也不抬的吩咐。
「不,我……啊!」她還未說完,他便握住她的腳踝,她雙手連忙扶著樹幹好穩住身子,左腳也因此被迫抬了起來。
低眸看著他將鞋子套進自己腳上時,她的心兒卜通卜通亂跳著。他的手宛如烙鐵,被他握住的玉足熱燙得熾人,那股熱氣登時傳遍全身,讓她的呼息全亂套了。
當親手為她穿上鞋子那一刻,司徒馳便絕望的發現一件事,此生除了她,他恐怕再也無法愛上別的女子。
因為,他再也不會像這樣,心甘情願的替第二個女人穿鞋。
低垂的眸光倏然迎上他那凝痛的眼,花掬夢心下驀然一震。
他為何流露出如此痛楚的眼神?
接著便見他起身,不發一語的往外而去。
她張了張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須臾才道:「……謝謝你。」
司徒馳微頓了下步履,輕輕點了點頭,大步離去。
她怔然凝視著他的背影,喃聲自語著,「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神色如此凝重。」
直至再也看不到那道挺拔的背影,她才走進屋裡。一進屋便發覺司徒駿竟醒了,坐靠在床榻上。
「怎麼醒來了?」她走近榻邊。
司徒駿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睇著她。
她含笑說道:「方纔我發現院子裡的梅樹已長出幾個花苞了,我想不出半個月,便會有梅花可賞了。」
他忽然輕聲問:「你方才是在跟二弟說話嗎?」
「嗯,他出來散步,我跟他聊了兩句。」她刻意隱去鞋子飛脫出去,司徒馳為她穿上的那段。
聞言,他沒再出聲,輕輕闔目,又再睡下了。
二弟,此刻你的心,一定很痛苦吧?
他比誰都明白那種想愛卻不能愛的心情,因為自己正是如此。他知這身子再活也不久了,所以他不敢、也不能放任自個恣意的去愛掬夢……
第三章
院子裡,白梅盛開如雪。
「少夫人,這椅子要放哪兒好?」兩個抬著椅子的侍婢出聲詢問。
花掬夢舉目張望了下,須臾,指著一株開得最燦爛的梅樹。
「放這兒好了。」
侍婢將椅子抬到梅樹前放下,接著再將掛在臂彎上的一條氈毯鋪在椅上。
見準備得差不多了,花掬夢吩咐,「宣兒,你去跟張叔說可以將大少爺抱出來了。小靜,你去將那件白色的大氅拿出來。」
兩名侍婢各自應了一聲,一塊離開後,她抬目眺向清朗的天空,唇角不禁揚起一抹笑。
這幾日,夫君的精神好了不少,今日,他透過寢房的窗子,瞥見滿園的梅花都開了,主動開口說想出來賞梅。
若是再這樣好轉下去的話,說不定他很快就能康復了呢。她滿心這麼期待著。
不久,張叔便抱著司徒駿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將他放在椅上,花掬夢連忙將手裡拿著的軟枕墊在他腰後,讓他靠著。
接著從侍婢手中接過白色大氅,輕輕覆在他身上,免得他受寒。
「今年的梅花開得格外的美。」司徒駿蒼白的臉上微微盪開一笑,眸光癡然的盯著枝上那皓白如雪的花兒。
「是呀,很美。」花掬夢視線也投向開得繁茂的梅樹,眸子移回他臉上,她發現他面頰上透著一抹淡淡紅暈,心緒莫名的有些不安起來。「夫君,你覺得身子如何,會冷嗎?」
「不冷,我覺得很暖,沒想到我居然還能看到今年的梅花。」他黯淡的眸子忽然亮了起來,散發著柔柔的光彩,執起她的手。「掬夢,這些時日你總是毫無怨尤的伺候著我,謝謝你。」
「你不要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他忽然精神奕奕的神情令她心驚,心頭的那抹不安逐漸擴大,她連忙低聲吩咐一旁的侍婢,讓她們一個去找來霄王妃,一個去請大夫。
千萬不要是、不要是她想的那樣啊!
「我知道嫁給我讓你受委屈了,」司徒駿溫柔的抬起手,輕輕的碰觸著她的臉頰,睇望她的眸光萬分溫柔,「但我還是很高興,今生能遇見你。」
她用力搖頭,胸口驀然繃得緊緊的。
「我沒有委屈,真的,一點都沒有,我也很高興能嫁給你。」
「謝謝你這麼說,可惜我們的緣分太淺了。」他的目光幽幽投向滿園盛開的梅花,「這生還能再看見這些梅花,我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駿兒?天啊,掬夢,你怎麼讓駿兒來到這外頭呢」霄王妃匆匆趕來,一來到崧瀾院,看見兒子單薄的身子竟然坐在院子裡,驚怒的叱道。
「娘,您別怪掬夢,是我央著她這麼做的,我見梅花開了,忍不住想來屋外賞梅。」司徒駿出聲替她解釋。
知兒子素來愛梅,霄王妃也沒再多說什麼,走到兒子身邊。在冬日的陽光下,她清楚的看見兒子蒼白的臉上透著一抹紅暈,以及他眼裡那抹異樣的神采。
「你今天精神似乎很好。」見兒子難得如此精神奕奕,她心下竟有些忐忑起來。
「是呀,一看見梅樹開了,精神忽然都來了。」他輕輕握住娘親的手,「對不住,孩兒這身病,累得娘擔心,未能承歡膝下,好好孝順您和父王。」
「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傻話?是娘不好,娘讓你在娘胎裡就落下了這病根,讓你一出生就飽受這些病痛的折磨。」霄王妃頓時紅了眼眶。
「那怪不了您,是我自個福薄。」他執起了花掬夢的手,交付到霄王妃手上,「娘,前次我央求您的事,拜託您答應我好不好?讓我走得沒有牽掛。」這是他對娘親最後的要求。
「你在說什麼,你不會……」
驚見兒子眸裡的光彩彷彿燃盡的燭火,倏然黯淡下去,霄王妃心頭一震,緊緊抓住他的手。
「駿兒、駿兒……」
「娘,孩兒不孝,先行……一步……」唇角含笑,闔上眼皮,司徒駿的聲音就此落盡。
「駿兒、駿兒,你醒醒呀,怎麼說著說著就睡著了,快睜開眼看看娘啊!」霄王妃駭然的搖著兒子的肩,想喚醒沉睡不醒的他。
明白發生了何事,花掬夢咬緊唇,默然垂淚無語。
夫君終究還是走了!
「駿兒、駿兒,你醒醒、你醒醒啊,你忍心就這樣丟下娘嗎——」見一直喚不醒兒子,霄王妃的聲音頓時變得淒厲,哭趴在兒子瘦削的身上,泣不成聲。
滿樹皎白的梅花被一陣風吹落,一朵一朵的白梅無聲無息的飄落在司徒駿的身上、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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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都怪你!若不是你讓駿兒到外頭去,駿兒他就不會死了!」隨著一聲聲的叱罵,拳頭也一拳拳的落在花掬夢身上。
她沒有閃避,默默承受著。她知眼前這位尊貴的王妃,痛失愛子,心裡必是悲慟至極,所以才會如此失去理智。
她心裡也感到悲傷,但由於性情一向淡泊閒散,不易大喜大悲,相較婆婆的哀慟,自是遠遠不及。
若是這樣能讓她發洩一些哀戚的情緒,那也是好的,要不然她也不知自個還能做些什麼。
「娘,夠了!」剛走進來的司徒馳看見這情景,連忙上前拉開母親。
「都是她,娶了她進門,你大哥的病也沒有好轉,還害死你大哥,她這禍星……」
聽見母親將一切的錯都推到她頭上,司徒馳沉下嗓音道:「娘,大哥的死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大夫不是早就說過了,大哥他活不過二十歲。」
「你到底是我生的還是她生的?為什麼老是幫著她說話?」霄王妃悲中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