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范鈞剛帶著複雜的心情從臥室下樓,餐桌邊,方恩典一如以往的幫方子旭整理書包、裝飯盒。
見到他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溫馨的場面似乎受到了驚擾,方子旭原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可在下一秒,又閉上了嘴巴,硬生生的收回那熱切的視線。
范鈞剛藏在背後的雙手因為小傢伙下意識的躲避,讓他不自覺的藏得更緊。
方恩典也避免與他目光接觸,因為他的出現,剛剛還算熱鬧的飯廳,氣氛變得僵硬起來。
「先生,今天的早餐——」
秀美的聲音剛響起,就讓范鈞剛打斷,「今天早上我不在家吃。」
他多看了方恩典幾眼,發現她原本紅潤白皙的面孔,顯露出幾絲讓人心疼的疲態,連眼窩都凹陷了幾分,下巴瘦削了不少,他的心冷不防刺痛了一下。
難道是那天自己不經大腦的話傷害了她,害得她如此消瘦?
方恩典對他也多加理會,逕自跟兒子道:「小旭,媽咪今天有別的事要辦,你讓管家伯伯送你去學校好不好?」
「嗯。」小傢伙乖乖點了點頭,背好書包,拿起午餐袋,目光轉身范鈞剛進勉強的對他笑了笑,然後出門上學了。
范鈞剛傻傻看著方子旭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想要叫住他,可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方恩典也完全將他當做透明人,她將自己盤內的早餐吃完,跟秀美說一聲她吃飽了,她趕著上班,今天就麻煩她收拾了,然後拿起包包離開。
他沒叫住她,全身疲憊的坐進一張餐椅內,無力的將藏在身後的汽車模型放到面前桌上,花費他大半個晚上的時間慢慢黏好的,本想給那小子一個意外的驚喜,哪知,這份道歉卻根本給不出去……
第五章
煩躁的將手中的文件合上,范鈞剛將自己整個身子埋進舒適豪華的皮椅內。
最近究竟是怎麼了?總是集中不了精神做事,滿腦子亂哄哄想的都是他和方恩典的大小衝突。
自己明明想看到她,跟她在一起,卻總是彆扭的和她鬥氣發火,甚至口不則言的昧著良心說反話。
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多年前在方恩典的生日Party上當眾受辱後,他帶著滿腔怨怒離開她的世界,這麼多年,他始終沒有打探過她的生活,恨的反面其實是愛、是思念,他不敢隨意去觸碰那沒有痊癒過的傷口,直到他後來成功了,他的恨意也累積到最高點。
正好在這個時候,李院長的遺囑出現,他們相逢了,他滿心期待著可以折磨她的日子,為自己過去的痛苦取得復仇的快感,然而他根本沒辦法真的對她壞,面對她時,除了陪著他八年的怨與恨外,如今還多了一股自厭感。
前不久,聖慈育幼院被拆除了,他打電話把方恩典叫出來,跟他一起去看,他想看她痛苦的樣子,跟他領受一樣的心碎,她的確是流下淚,狠瞪他一眼後看不到最後,離開了。
他本以為自己會開心的,可當那座留給自己許多回憶的地方變成一片平地時,他的眼眶竟也沒出息的濕了。
他不開心,恨帶來破壞,破壞換來空虛,這就是他想要的嗎?
像是補償什麼,他捐出一筆不少的經費給那些本就被他安頓好的院童,心裡才稍稍平衡了些,至少,現在在九泉之下的李院長可以放心了。
看著擺放在辦公桌上的那殘破的汽車模型,忍不住回想起小傢伙那總是帶笑的小臉。
其實那孩子很可愛,他這繼父卻十分失敗,對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那麼刻薄。
小傢伙說這模型是他背著媽媽用積存了很久的零用錢買的呢,真是個小傻瓜,這麼小就學會送禮討人喜歡了。
冰冷的唇瓣露出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笑容,手指下意識的摸著這不值什麼錢的模型。有多久沒有人送自己禮物了呢?他也不記得了。
他自己從小生長在育幼院,童年過得孤苦無依,又何苦去為難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
他也不得不承認,當那小子叫自己爸爸的時候,他心底曾偷偷感動著。
辦公室的門被人打開,是秦偉明,他將手從汽車模型上縮了回來,若無其事的說:「什麼事?」
這小動作並未逃過秦偉明精明的眼,只不過他沒多說什麼,開始說明來意。
「范先生,我剛剛接到一通電話,是一個客戶打來的,他說他昨天花了三百萬買了一間套房,賣家是……總裁夫人!」
那女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她很缺錢嗎?就算缺錢的話,為什麼不來找他要?
據秦偉明的報告,買她房子的那個人是范氏集團的一個老客戶,因為曾在婚宴見過新娘子,所以在買下套房後打電話告知一聲。
那位客戶有詢問方恩典為何要買房子?她只閃爍其詞的說急需一筆錢,至於用途就沒問出來了。
她賣的那間套房是她母親唯一留給她的財產,李院長生前就沒什麼積蓄,去世後又把育幼院的土地送給了范鈞剛,照道理說,非到必要,方恩典應該不會去動那筆房產。
回想起今天早上在家中看到她那一臉憔悴的神色,范鈞剛不禁有些擔心,難道她出了什麼事嗎?
這樣想著,他又忍不住埋怨起那個女人,都已經嫁給他當老婆了,如果真有什麼難題,就不會來找他商量嗎?
真是個倔強的女人!
問清狀況後,他立刻駕車出門,往方恩典的公司而去,快到時卻不意看到方恩典騎著她那輛小綿羊從公司拐了出來。
他本想叫住她,可看了看時間,這女人這時候出公司,難道真有什麼事發生?
他迅速調轉車頭緊跟其後,跟著她來到一家大型的醫院。
范鈞剛連忙停好車,悄悄跟了上去。
她進電梯時剛好有一群人可以掩護他,來到十二樓,見她出了電梯,他也連忙跟出去。
只見她拐進一間辦公室,辦公室門口貼著「陳樹培兒童腦科」的燙金標牌。
這女人來這裡幹什麼?難道小旭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他一驚,有些不敢接受這樣的事實,幸好門是虛掩著的,靠近門縫,看到方恩典坐在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醫生面前,兩人先是客套的打招呼,隨後,她從包包內拿出一個信封袋。
「這是一張三百萬的支票,是我賣了房子籌到的費用,小佳的手術費我想應該足夠了,陳醫生,小佳現在的情況適合做手術嗎?」
「我們已經為患者做了全面性的檢查,她腦中的瘤是屬於惡性的,如果不及時切除,不但會在短時間內影響她的視力,長期下來還有可能會導致生命危險,不過……」陳醫生給了她一個信心的笑容,「這種切瘤手術我們醫院已經成功的做了十起病例,所以方小姐你儘管放心,我們會盡全力幫助小佳恢復健康的。」
聽到這番保證,方恩典送了一口氣,放下心來,「陳醫生,真是謝謝你了,小佳的年紀還這麼小,無父無母的被丟到育幼院,那麼可愛的孩子,我很想看到她健康快樂的成長,如果安排好時間,我希望盡快安排小佳動手術。」
陳醫生像突然想到什麼,也沒多考慮的就直接開口問:「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方小姐你現在可是范氏集團的總裁夫人,怎麼還要賣房子籌錢給小佳治病?」
「呃……」
這個問題不但讓方恩典為之一怔,就連躲在外頭偷聽的范鈞剛也豎起耳朵,像個等待老師宣佈分數的孩子般,心跳加快起來。
她到底是怎麼看待他們這樁婚姻、她是范太太這身份,他很想知道。
方恩典想了想後,避重就輕的道:「現在都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女人都很獨立,我和我老公在結婚之前做了財產公證,講好婚後大家各花各的。」
陳醫生笑著點了點頭,「原來方小姐的個性如此獨立,心腸更是好得沒話說,為了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小朋友,犧牲了這麼多,真是讓人打從心底敬佩。」
「陳醫生你過獎了,小佳是我母親育幼院裡的小朋友,也算是我的孩子……」
范鈞剛再聽不下去,胸口像憋了一口悶氣似的很不舒服。
轉身離開,直到來到外頭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他恨恨得咬牙切齒。
可惡的方恩典,說什麼做了財產公證?說什麼各花各的?她以為三百萬是筆小數目嗎?發生了事,他這個老公居然連通知的行列都沒被列入,他范鈞剛在她心目中又算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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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與客戶應酬完,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半夜,緩緩將車子駛進車道裡,原本該是一片漆黑的三層樓別墅,此時居然有一扇窗戶的燈是亮著的。
那個房間是……他不自覺的皺起眉頭,這麼晚了,方恩典那女人怎麼還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