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在場所有人的抽氣聲此起彼落,匯聚成對這名搶盡鋒頭的奇葩女人的驚歎號。
這個女人,真是敢!
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這個女人,她的大名會不會出現在最新一波的裁員名單上?
這個女人,其實是想釣金龜想瘋了吧?
可是,不管這個女人今天做出了怎樣匪夷所思的花癡行為,甚至嚴重到深深得罪了她的頂頭上司以及公司大BOSS,這個事件的最後結局,卻是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因為,金龜大BOSS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考量,竟然沒有在那個做作女的無恥要求下拂袖而去,反而順了那個女人的意,竟,真的出手將那個女人扶了起來;並且,在發現那個女人的身體攤成一團爛泥,怎麼也使不出力起不了身時,索性將她公主抱,在一堆妒恨交加的目光下,大步走入電梯,送佛送到西的,將她送去大樓隔壁的一間小診所看病去了。
於是,趙子昀的大名,在一個小時之間,紅遍「日昇宣華」上上下下,並且迅速向外擴散,朝整個「日昇集團」宣揚開來。
趙子昀現在最大的麻煩並不是她的花癡做作名聲火速紅遍了整個「日昇集團」,也不是她成了「日昇宣華」這間化妝品公司所有女性的公敵。她最大的麻煩是自己左手腕上莫名浮現的一塊十元銅板大小的紫黑色斑點。
這塊顏色很眼熟的斑點曾經出現在那隻金龜的印堂上,然而,自那天短暫接觸以後,它卻逐漸出現在她手腕上。剛開始顏色淺淡還看不出來,後來變成青色,像是不小心撞到的一小塊瘀青,她當然不會放在心上;直到今天,這色塊定型在十元大小,而那暗沉的紫黑色,讓趙子昀立刻聯想起這正是那隻金龜洛在印堂上的顏色。
他身上的晦氣,往她身上轉移了。
這個答案突然就這麼浮現在她腦海裡,並且顯得那樣斬釘截鐵,讓她無從質疑或去思考第二個可能的答案。
只是在那天幾分鐘的短暫接觸,竟然就讓她變成這個樣子,到底是什麼道理?憑什麼那個陌生金龜的晦氣可以轉移到她身上?她欠了他什麼嗎?還是,這具身體本身就是衰運纏身,注定了要多災多難?
回魂至今四天了,頭痛與身體疼痛的狀況終於慢慢在緩解,至少痛感已沒那麼重,也不是無時不刻都在痛著,像是她的身體正在認命地適應她這個「新居民」的入侵與融合,隨著被馴服的程度日深,便沒再瘋狂地排斥了。
可是,所謂的緩解,也不過只是好了那麼一點點,卻不能說她整個人是感到舒服自在的。
不過,只是不舒服罷了,沒什麼的;現在的她,太需要有感覺,即使是源源不絕的痛感,或無時不刻的難受,都沒有關係……任誰在經歷了近十年的禁錮,在黑暗中不見天日,頭不著天,腳不著地,不能動彈,連思考也被凍結,完全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生機更是一絲絲從靈魂中被剝離,所有的「我」都正在化為虛無,那種恐怖,她再也不願意去體驗,所以她需要痛感來證明自己仍然存在,就算痛到滿地打滾,她也是寧願承受這份感覺。
雖然手上這塊紫黑斑點一點也不會痛,卻給了她極度不妙的預感……她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身體又發生了什麼事,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趕出身體,被困鎖在那片虛無之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能回到自己身體裡來。這一切都不曾出自她個人的意志或努力。
好像她的人生、她的命運,都操控在某人手上,要生便生、要死便死,而她無從置喙,連抗議也不知道該找誰去。沒有人在乎她怎樣,也不會有人幫她主持公道。像是她的生命從來不屬於她,她只是幫別人活著,當別人需要就拿走,不需要就丟下。她的身體就像一件衣服,而她的靈魂,只是個衣架或衣櫃,暫時撐起這件「衣服」,或暫時用來放置「衣服」罷了,等到別人想起要穿這件衣服了,她這個容器就該乖乖退散消失。
開什麼玩笑!有這樣欺負人的嗎!
趙子昀可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好吧,就算她曾經是個性子很軟弱良善的小女孩,也在那十年人不人、鬼不鬼的「坐牢」生涯中變態了。
她不知道天地間到底有沒有所謂的鬼神,有沒有神佛司掌公平正義;有了那十年的經歷,她肯定了靈魂確實存在,卻再也不信神,不信天命。
如果神明不能庇佑無辜的人,那麼祂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如果所謂的天命,指的是她得認命乖乖當個衣架衣櫃,讓自己的身體像件衣服似地隨時供人取用,那麼,誰會信命?誰會認命?
一串清脆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讓一整天都呆坐在電腦前的趙子昀瞬間從咬牙切齒裡回神,抄起手機,頓了一下,才以不熟悉的手勢滑動手機面板,順利接聽。
「喂?」
才發出聲音,那頭便傳來充滿火氣的一串叫嚷……
「趙子昀!你不要太過分,你手機打不通也就算了,我寄了mail給你,你也不回,昨天我line你,等到今天也沒等到你回應!你是在搞什麼啊!」
趙子昀閉了閉眼,歎氣地想著這幾日來,她遇到的每個人對她不是冷嘲熱諷就是一肚子火氣,顯見之前竊據她身體的那個人完全沒有善待她,毫不在意地把她的人生攪得烏煙瘴氣,就算眾叛親離也沒當回事……反正隨時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是嗎?人家可是有別件「衣服」……喔,搞不好還是好幾件「衣服」任憑挑選呢!幹嘛特別珍惜她這一件,是吧?
真是,可惡!
「請問你是哪位?」心情不好,口氣當然也不會太溫和。
「什麼哪位!我是趙子琳!」沒好氣的聲音。
趙子昀的雙眼驀然瞪大,失聲道:
「趙子琳?!」
「喂!就算你每年清明節都不記得回老家掃墓,也總該不會忘記自己姓趙,不會忘記你有個堂妹叫趙子琳吧?!」
「你是……琳子?」握著手機的右手掌因為用力過度而青筋盡顯,更是微微發抖著。
「什麼琳子,少肉麻了!我們沒那個交情,你別叫我乳名,我會嚇得雞皮疙瘩掉滿地。我一個不學無術、只能在鄉下小工廠混飯吃的土包子,可不敢高攀你。你還是叫我趙子琳吧,這樣我自在。」
不用挖出這具身體的記憶,趙子昀也知道這十年來那個人一定把鄉下的那些親戚給得罪個徹底了,不然子琳不可能會對她這樣的不假辭色。
對那個人而言,這些居住在鄉下的趙家人不是她的親戚,而是麻煩累贅,加上家境平庸普通,完全沒有利用價值,當然最好老死不相往來,省得被看出不對勁。以那個人的自私涼薄,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琳……好吧,子琳。」雖然胸口堵著一抹委屈的淚意,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但趙子昀硬是咬牙不肯讓眼淚軟弱地流出來。深吸口氣,問道:
「你好像找我很急,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事!沒事我才不想理你!」趙子琳一點也不客氣地哼道。也不等趙子昀追問,就劈哩啪啦說了:「是我爸叫我聯絡你的。我爸說你爸葬滿十二年了,該撿骨了。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啦,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前兩天你爸給我爸托夢說要撿骨,我爸就是個爛好人,堅決要接下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們阻止也沒用。雖然你一定不會領情,還會怪我們多事,一毛錢也不會出,我們也認了。還有,我們也不敢想你會願意出錢,我爸說他出就好。所以我也就通知你一聲,反正十二月十五號那天是我爸看的好日子,就算你再怎樣不願意回老家,這次總該回來一下吧?」
「你說……叔叔要……幫我爸撿骨?」父親在她十六歲那年病逝,原來,已經十二年了嗎……
「對啦!開棺動土撿骨進塔什麼的,我爸都包了。你身為你爸唯一的孩子,啥也不必做,就露個面,拜一拜他,就這樣小小的要求,你不會想要拒絕吧?我警告你啊,這次你一定要回來,不然你爸不會放過你的,他可是跟我爸托夢,說要你回來的!你這十年都沒回來掃墓,這次非回來不可!不然你給我走著瞧!」說到最後,口氣滿是威脅。
「我會回去,一定會回去。」終究還是沒能控制住眼淚,任憑豆大的淚一
滴又一滴地垂墜落地,淚如泉湧,像是要一口氣把身體裡的所有水分都流光,想止也止不住。她啞聲道:「還有,謝謝你,也請你幫我謝謝叔叔。費用方面,當然是我出……」
「少來!說得好聽,你哪來的錢?你那堆卡債還清了沒有?四年前我們家族要修墳,只是叫你出一下你爸的費用,你就說你有上百萬的卡債,公寓也抵押了,雖然手上拎著香奈兒的包包,但你窮得快要死掉,沒錢!不讓別人修你爸的墳,說反正以後也是要撿骨,不用浪費錢修了。現在你隨口說要出錢,我們誰也不敢當真,所以,你還是閉嘴吧!反正十五號那天你記得回來就行了,我也懶得聽你胡言亂語,就這樣,掛了。」說完,掛得乾脆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