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話前後不通,她不予置評。
酒菜上來了,溫於意心情很好,對著送菜的姑娘笑道:
「你去跟清風說,本王今晚不去她房裡了。」他指著徐達,又笑:「並非本王留住徐達,而是她自個兒來找小倌的,約莫留到早上吧。就算嬤嬤立時替她找了小倌,今晚也是她的洞房花燭夜了。」
徐達聞言,看了一眼溫於意,再看看那小婢女。
小婢女垂首恭謹道:「清風姑娘說,哪有王爺來了,連見她一面都不肯?這要付出去她沒法做人的,還請王爺撥空過房吧。」
他抿抿嘴,揮手。「本王知道了,晚些就過去。」
小婢女低首退出去了。
溫於意笑道:「坐啊……這醉心樓裡的小倌你看上哪個,我幫你打聽打聽,看看他的人品、能力如何?」
徐達唔了一聲,依言坐下。
「嗯?哪位小倌兒?」
「……還不清楚。」
「怎麼會不清楚呢?要不,叫嬤嬤把那些小倌兒全招在大廳上,我幫你挑挑吧。我眼光說不得比你好呢。」他興致勃勃。
徐達雙唔了一聲,面皮一拉,笑道:「男女之事,總要心甘情願的好。我呢,是不怎麼挑人的,可我也不知人家挑不挑,索性,讓他們先挑吧。」
溫於意明顯怔了一下,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剎那,他面露百般惋惜,輕歎:「明明就是個大美人……」
「多謝王爺讚美。」
他瞟她一眼。「可惜,本王沒法也不願納你入房,不然……」
徐達笑道:「王爺別害我。這話要讓清風小姐聽見,我可遭殃了。他日清風小姐若成了十九夫人,那時徐達必捧禮過府。」
「她是什麼東西?連當本王足下的家妓都不配!」溫於意冷冷諷道。他一向對女人有禮,不出惡言,此次嫌惡之情毫不吝嗇展現,徐達眼觀鼻,鼻觀心,如入老僧境界。
他看她一眼,忽而失笑:「徐達,你看出來了吧?」
「沒有。」她喝了口酒,發現這酒還滿好喝的。
「她是北瑭間諜啊,徐達,連我都在她的監視之下啊。」他見她的手一抖,把酒潑灑出來。他心情愉快道:「現在你是要將這事往上提嗎?」
「……王爺多喝我了,喝醉了容易說渾話。徐達也喝多了,自然容易聽錯王爺的秘密。」語畢,她趕緊多喝幾杯,趁亂灌醉自己。
「老虎也是我招來的。」
「王爺,這酒不錯啊!不像是西玄出和的,是北瑭來的麼?」
「前陣子大魏質子府那賊也是本王搞的鬼,本意是瞧能不能絕了李容治。」
「原來,連醉心樓的小菜也這般好吃,不知廚子到底打哪來?」
「你再灌下去,就真要醉了。」
徐達手下一頓,朝他笑得燦爛。「這可怎麼好,我竟然連王爺在說什麼都聽不清楚了,我還是回房等嬤嬤吧……」
溫於意連挽留也沒留,狀似自言自語道:
「一百年多來,四國交換質子以表永不侵犯之心。會當質子的多半與皇位絕緣,但,不知道是大魏李容治太有野心呢,還是他養在大魏的門客太厲害,幾個月前,大魏太子失德,大魏皇帝一怒之下廢了他,本以為這只是一時,哪知忽然改立在西玄的李容治。」他看著她又坐回椅上,輕笑:「徐達,我到底哪兒不如李容治,怎麼我老覺得你對他甚有好感呢?」
徐達不好意思地笑笑:「王爺與大魏王爺在我心裡,都是非常好的皇族好人。只是徐達對於海產豐富的大魏總是好奇些。」
他嗤之以鼻,道:「難道本王連你一句真心話都討不到嗎?」
她暗歎一聲,輕聲道:
「徐達總是敏感些。徐達無能,遇上被嘲諷時,兩位王爺總是護著我。」她起身作揖。「角抵賽時,二皇子刁難徐達,幸有王爺跟大魏王爺在場,這才保全我,我一直惦記在心,只是……大魏王爺除護我外,不曾配合他人笑過徐達。」
溫於意一呆。
「五歲前,人人都待徐達好,人人都是面帶笑顏,從未對我有過一絲絲諷語。每每看見大魏王爺,總令我想起五歲前那些美好時光。」
「你……可知,我與他護你的目的?」
徐達笑道:「王爺今兒個是怎麼了?盡吐露些不該說的事。有些事,一直藏著掖著,不捅破,比較能給人美好的幻想。」
「原來,你寧願被騙,也不想離開一切啊。」
徐達微微一笑,「被騙的日子比較好過些。」難道要她天天哭著說這些人都在利用她嗎?因為她是徐達,所以好利用。從小到大,她不過是別人想利用的棋子罷了。有人以為她好誆,利用她入徐府;有人想借她結交皇室,這種事層出不窮。這就是她跟徐直、徐回的差別,她們只有利用別人的份兒,哪像她啊……
其實兩位質子王爺明裡暗底討好她,偶爾小小利用她,她不介意,質子在外,總是辛苦些,就連……就連那日遇虎,她心裡也知李容治早將自身保護得極好,就算她跟頭兒不願出面引虎,他也會使計利用她對京師的責任心。
她可能不是很聰明,但長年遇見的都是差不多的事,要說看不出來她也就太蠢了點。
說來說去,還是頭兒毫無私利地待她好,思及此,她心情振奮起來,這世上,總算還有一個明裡暗底都真誠待她好的人,所以,她對李容治他們的利用心態不甚介懷不甚介懷。
她聽得溫於意道:
「李容治怕是這一、兩個月就要回去了。」
那真是遺憾啊,她這麼想著。嘴裡笑道:「這可要恭喜大魏王爺了。」
「他是百年來第一個能以青年之身回去的皇子。為了這個皇位,他可是用心良苦。」溫於意嘲諷一笑,見徐達略顯好奇,他像個孩子湊前,神秘兮兮笑道:「徐達,你可聽說大魏祖制本是一王一後,亦稱雙王制?」
她笑著點頭。「我聽過,但只有在大魏最初是如此,後來的皇帝多少還是納了妃子,只是不如其他三國三宮六院罷了,我記得,這一代的大魏皇帝,一後十二妃,在大魏來說算是不少了。」
「正是。」說起他人的閒話,他一向樂在其中。他美目眨眨,笑:「祖制擺在那兒,要不要守,睦各人。但有一樣,大魏一帝一後,雙王制,皇子大婚前皆得潔身自好,庶子不得早於嫡長子,這規矩倒是各自有默契守著。在太子繼位前,各皇子身邊都有特殊小官記載他們的房事,以防太子早夭另立儲君等等,可惜大魏太子健壯得很好,直到這一次失德,這才讓李容治得了好處……」
徐達聞言,立即想到李容治身邊那個叫臨秀的侍從。
溫於意又笑:
「可歎李容治來西玄時不過少年,尚不及被指婚;可歎大魏如今留下個空殼子祖訓,潔身自好是為尊重另一皇后陛下,但如今誰還真正把大魏皇后當王上看待?可歎李容治天生就是個遵守祖訓的呆頭鵝;可歎一個男子身在異鄉有情慾之需時,還得小心翼翼,免得蹦出個庶子,最後只得走入小倌們……」他美目一瞟,瞧見徐達一口水酒噴了出來。
她連忙擦嘴,咕噥:「這我沒聽說過……」
溫於意哈哈一笑:
「他為人低調,也不似我快意人生,自然沒來幾次。但,只要有心人,就會將他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裡。徐達,你被排擠在權力核心之外,但出生徐家這種政治世家,怎會不知眼下局勢,只是平日你明哲保身罷了。你知道我最服氣你的是什麼呢?」
「王爺今晚話……真多。」
「我最服氣的,就是袁圖說你在西玄一世平順無能,你不隨他的話起舞,反而去學文學武強加自身能力。我聽你揭了火鳳榜,有心參選陰間將軍,本來我滿心遺憾,你要真成了陰間將軍,豈不性命有限?但,現在我又覺得你走上這條路,對你是最好,總好過被人徹底利用到死。」
那語氣真真切切的遺憾,徐達心知有異,一時間卻看不穿他言下之意。今晚的溫於意,不同平常,平常他打打趣,專道些五四三,似是真心又是假意,今晚卻是有意無意在暗示她些什麼。
不同的兩國人,相處點到為止也就罷了,溫於意身份太特別,說太多私裡話是犯忌的。
溫於意把玩著酒杯,揚笑道:
「儕我弔祭故友,正是想她在今晚入了他人陷阱,從此陷入朝堂漩渦,再也不會是過去那個單純的朋友。徐達,其實像你現在,就很好了,是不?」
她尋思片刻,始終抓不住他語中重點,只好為他倒酒,轉移話題笑道:
「王爺,還是喝酒吧。今晚我耳背,什麼都沒有聽到。」
他懶洋洋看她一眼,嗤笑一聲,長歎道:
「徐達,你就一點討厭。在你心裡,太過看重西玄,根本不把其他國家的人引為知己,那麼你又怎能怪其他人不真心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