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早些看到就好了,若能多看些就好了。明明過去幾年他有機會看到這樣的笑容,但他從不仔細去看。
如果她此去永不歸,他如何能知道她曾對他這樣笑過?
如果她此去永不歸,除了一個同心結,只有兩人共處的回憶竟只剩下那些固定歡愛的夜晚!
只有這些夜晚!而這些夜晚,是他給她的!
是他給他自己的!
思及此,他心跳略略加快。定睛再看,眼前的還是活生生的徐達,他目光不捨離開,直癡癡望著她的睡容。
瘦了,白了些,憔悴了些,病態了些,甚至,因為身子調養不佳而有些老了。可是,她是徐達,徐達回來了。
這隻小老鷹展翅回來了。
他輕輕感受著她的呼吸,任著她的鼻息溫暖他的臉。
她嘴角葉噥了什麼,嘴角甜蜜掀起。
他看著,在自身無法控制的情況下,嘴角也跟著甜蜜揚起。
他輕輕地說:「容治。」
「……容治。」她在睡夢裡下意識地跟著念,唇畔蕩著掩不住的甜意。
他見狀,心裡前所未有的滿足。即使,得到這個位子,即使,拔了他的眼中釘,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滿足。
他動了動嘴,多年的防備令他無法坦率說出真心話,但此刻,他多想說,多想狠狠抱住她,狠狠得到她的身心。
他試了幾次,那藏在心裡一直想對她說的真心話終於衝破喉口,自他嘴裡輕輕說出:
「徐達,我心愛的女人。」
他眼眉嘴角儘是含著笑,俊眸直直瞧著她,半刻也不離。
這一年有點兒怪。
徐達裸著身泡在溫泉池裡。她不會游水,所以每來溫泉裡一定是靠著邊邊才安心。她雙臂橫在石砌的地磚,下巴微微抵著,想著自回來的這一年裡,所有古怪的事。
大魏人有句叫什麼女人三十如狼似虎,意指女子在三十左右後情慾勃發,但她想,李容治挺貼切這句話的。
他三十多,正值壯年,以前是個苛刻自己的君王,但她回來不到一個月,在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脫盡她的衣衫,她以為他要幫她換衣,正道謝著呢,哪知這位英明陛下失笑地說了句:
「徐達,這種事也要道謝麼?那我是不是也該說一句有勞你呢?」
他微熱掌心一跳撫過她的裸胸,滑至她還沒養出肉的腰臀上,心憐道:
「徐達,你身子撐得了嗎?」
他繼續摸進她暖被裡的細腿,小心地調了調她長腿位置,笑道:
「徐達,你的胸部委實過小了,快補回來吧,這腿也細了許多,使力起來定會吃力不少吧。」
她目瞪口呆,他說完這些話時,身子竟已輕輕覆在她的身上,她只能瞪著黑夜裡那雙黑得發亮到令人心動的俊目。
「……陛下,這是龍床呢……」
「眼下你確實是在龍床上。」
「陛下今日是受了誰的氣以致……一時失控了呢?」
「我左思右想,用此等方法渡你陽氣最好,既快又無隔閡,你若中途捱不住也可直說。」
「……」陛下您當我是大魏神鬼畫裡那些采男人精氣的女鬼麼?明知他只是隨意找理由,但她當下還是言不由衷道:「陛下英明,說得有理。」
那一夜她就迷失在他那充滿璀璨星星的彎眸裡,任著他趁黑宰牛切羊。半夜她口渴清醒,見到抱著自己的李容治睡得極熟,嘴角勾著,似是得意的老虎又像吃飽喝足以致睡到不省人事的老貓兒,唔……她心裡極為高興,因為向來淺眠的李容治居然難得熟睡了。
她不經意地瞟到床幔外的角落,本來屏風不知被收哪去了,這兩天又出現在他的寢宮,上頭是她寫的諫言,甚至屏風旁都備妥筆墨任她隨時揮筆。不知她可不可以在諫言上再補一句:陛下該英明度氣時,就別客氣吧!
之後,她偷偷招來敬事房太監,確認那一夜並非固定歡愛的日子。
再之後,敬事房那本記錄本開始密密麻麻起來……她的疑惑日益加深。
行房的固定日子真的亂了大套,她時時被迫強采他的陽氣。這個……也不是被迫,有樂享,她怎會不享呢?明明她體內早就沒陰氣了,但她還是很愉快地去採陽。她不得不承認,比起以往固定日行房的感覺,這一年自由隨意的男歡女愛反而令她更為癡迷。
一開始她以為他是打算補回她失蹤那半年沒做到的固定行房次數,哪知,這一年細數下來出乎她意料之外。
如今,她照睡在他的龍床上,早朝時間一到,他先下了床,走到另一間小房更衣,再回來喊她,沒有早朝時,他就會多睡些,直到天光漏進,他才叫醒她,一塊起床。至今她不曾回過她的寢宮過夜。
要是平常她自動睡成蝦子狀,他還會把她四肢打開逼她改抱著他,害得她這惡習硬生生被修正成——睡覺時下意識四肢會纏著他。
甚至,上回她故意調戲他,笑道:「陛下必是心愛極了徐達。」
「嗯,我從未如此心愛過一個人。」他頭也不抬批著奏折道,又補了一句:「有時難受了些,你莫讓我擔心,這難受也就可以少些了。」
當下她傻眼,跟著低頭繼續心神不專地看著奏折,順道挪了挪位,紅著臉坐得離他近些。這次,她很容易聽出這話是真心……這在以前是壓根不可能發生的,他防心根深地固,萬不得已時他是不會說真心話,甚至,有時他的真心話是用來交換利益的,哪像這次……
如果一年前有人跟她說,李容治會如此放鬆自己,她是打死不信的——在他眼裡該叫怠惰,步上昏庸之路的前兆啊。
他是多苛求自己的君王啊,苛來苛去,就怕行差踏錯,如今他允許自身某種程度的放縱,實在令她嘖嘖稱奇。
前陣子她還挑戰他的底限,拿了塊布蒙在他眼上再行調情,竟然成了,簡直把她驚得傻了,連敬事房的太監在這一年時常疲於奔命,她都不好意思了。
還是,他在想法子讓她受孕呢?六年已過,連個影兒都沒有,他偏只笑道不急。
他不急,百官也假裝不急。既然這些人都不急了,她還急什麼?
溫泉裡的熱氣薰得她昏昏欲睡。以往,宮裡這溫泉她與李容治都沒空來泡,只有大婚後她好奇溫泉獨自來泡了一回,後來太醫說多泡溫泉對身子好些,李容治三不五時提醒她,她這才把看奏折的時間留下一半來泡。
她合目養神,心思轉到政事上頭,有足音接近,她也沒問是誰。
「徐達,泡得過久了。」
她一怔,張眼看見金色龍袍一角,再一抬頭,正是李容治含笑看著她。
她環視白煙裊裊的溫泉池,宮女全數退了出去。
「我泡了這麼久?到陛下入寢的時候了嗎?」她訝道。
他笑著應了一聲,取來細軟的長方毛巾,道:「快起來吧。」
她黑臉紅了紅,咕噥一聲:「你何時連我這些小事都在注意了?」她深吸口氣,大方地爬了出來。
溫暖的毛巾立時裹了上來。
她嘴角隱約藏著笑意,再對上他溫柔眷戀的目光時,微地一愣。
「陛下?」怎麼這樣看她?
他回神,笑道:「沒事,只是近日見你時常笑。以前你也常笑,可不如現在……笑得甜蜜。」
她詫異地摸上嘴角,不好意思笑道:「我倒沒特別注意,可能是偷懶的時間多了,就放鬆了些。」
他笑著幫忙撩挑著她的長髮披在巾上,拉過她被溫泉泡得極為滑潤的手,往長榻走去。
她補上一句:「也有可能陛下英明。這一年,陛下盡情放鬆許多,我見了心裡一歡喜,就容易甜蜜起來。」言下之意還盼他多多放鬆些,不要逼自己太緊。
他笑著,取過玉梳,讓她坐下替她梳開及腰黑髮。
徐達心頭跳跳,確認四周沒有宮女,不然這實在是……她心裡很愉快啊!
「冷麼?」他柔聲道。
「不會,我還怕陛下待在裡頭熱呢。」
「四下無人時,叫我容治吧。」
「……嗯。」她懷疑嘴角翹得不成人樣了。她心裡像食了一桶蜜油,靜靜享受這一刻寧靜。
「徐達,你也覺得以往我逼自己太緊麼?」
她沉吟一會兒,笑道:「陛……容治,你心裡本就比誰還要清明,這樣的君王若身邊有一世諫臣,要你走上昏庸之路也很難。」
她想起那天她在殿前聽他歷聲要那些畫中美人入棺,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一面。
她略略遲疑,轉頭看著他,柔聲道:
「治國是長遠之路。弦過緊則易斷,現在你身邊有我,我時時替你盯著看著,將來明君身邊自有賢臣,大魏的畫不都這樣說的麼?有什麼君王就能吸引什麼樣的臣子,這話應該不假。」
他輕輕地笑了笑,放下梳子,道:
「你說得對。我這樣的人既能讓你心甘情願地回來,不必折你雙翼你也願意陪我一生,想來我這人還不錯。我不必逼自己死緊。」一頓,又道:「你可沒忘你當日承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