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去治病吧,今晚就當沒發生過。我……我……實在對不住,我要知道來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人……萬萬不會過來的。」她心裡好想苦笑。上哪兒,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人。
「你……」那人摸著沉甸甸的銀子,滿面錯愕。「真都給我?」
「是是,快去治病吧。虧你捱著病,還撐了這麼久。」
「……病的不是我,是我家裡人。」他停頓一會兒。「我真無法想像一個大姑娘竟然花錢找男人,我本以為是那人騙我,沒想到還真的來了個大姑娘。既然你已經付錢,我當然不能讓你白付。你上床吧,別點燭,不管你生得何等模樣,哪怕是青面獠牙,我都該做到承諾的事。」
她已經不是心裡在難堪,而是滿面難堪了。她真是傻了,傻了啊,傻了才會認為露水姻緣適合她……想來,連這種一夜情緣也不怎麼接受她。
無所謂了,她內心堅強得很,她笑道:
「算了吧,我先走了。既然你不是這種行業的,也快點離開吧……」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衣袍被人攥住,她本要揮開,但一時傖促,膝頭撞上床,一痛,竟被拖上床。
這麼粗魯……幸虧她要離開了,撞上床緣的正是膝頭上柔軟的部分,她痛得差點掉眼淚,還不及說話斥責,唇瓣忽地有暖氣擦過——
「……」
「我可對準你的嘴沒,還是親到的是臉頰?你臉頰也是光光滑滑的不怎麼丑啊……哎喲!你推我下床做什麼?」他叫。
徐達跳下床,一拐拐地踩過他,撞到東西,一摸之下是屏風。她趕緊躲到屏風後,蹲下捧著頭,心裡哀哀叫著。
「姑娘?」
「別過來!」她叫道,接著補了一句:「我要適應一下,別過來!」
果然沒有動靜了。
徐達繼續捧著頭心裡大叫,她完了完了!快讓那天晚上的黃公子附身吧!怎麼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那天她主動吻李……吻黃公子,心裡怦怦直跳,嘴唇發熱,很明白激情在招手,怎麼剛才她只覺有人擦過她的嘴,她卻是心如止水,什麼期待感都沒有。
是人有問題,還是她當真對誰都心如止水了?
她扶著頭內心哀痛叫著。西玄人專情嗎?她一點也不認為,也不記得徐直做過相關的報告。她……準是去年大風大浪,搞得心灰意冷,這可怎麼好?光跟李容治膝頭相碰她就心猿意馬,現在給其他人吻了卻毫無感覺,她的未來可怎麼過才好?她死後會被人笑吧!
她捧著頭捂著耳朵,心頭開起凋謝的花來。她聽見門咯的一聲,也沒去詳究,人家要跑了,她才鬆口氣呢。
既然他是不甘情願,她是身心凋謝迅速老化,那……一拍兩散吧。回頭是不是該暗示一下烏大公子,她來這小倌館歡心歡身很成功,歡到不亦樂乎,她將來死後,才有個人可以宣揚一下她這個西玄人不是很乏味地死去,至少還有過一晌貪歡,別讓她死後讓人笑破肚皮。
她心裡略定,長歎一聲,起身整整衣袍。
她轉出屏風,正想離去,足下又是一頓。她慢慢看向床上那方向,慢慢問道:「還沒走麼?」
床邊那兒尚有呼息,這男子未免也太有道德了吧。
她再歎一聲,道:
「你還是快拿錢回去治家裡人病吧,剛才你已經親過了,親得我很,唔,歡喜,歡喜到飄飄欲仙,夠了……算是代價了,回去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這話一出,床上的人兒呼息略略不穩。她心裡猶豫一會兒,怕這人剛才被她踩過,大魏男人像竹子一樣纖細,要是被她一腳給踩到肋骨斷了,又或者踩到命根子,那她當真賠都賠不起……
她上前,低聲道:「你還好吧?那一腳我不是故意,要是踩到不該踩的,要快去看大夫啊……」她又遲疑著伸出手想探探他到底是躺在床上,還是坐在床上,要是躺的,她恐怕要背這人去藥館了。
忽地,她伸出的手被人握住。
她愣愣地望著那被攥住的手,雖是黑漆一片,但……但她卻是知道攥著她手的人是誰……是啊,黑漆一片。
黑漆一片啊!
思及此,她腦中沖血,起了狼子之心,撲了上去,環住他的項子,就是一陣狂吻。
這一生,她時常躊躇不前,凡事總是要猶豫一陣才有決定,唯有頭兒那事,唯有今晚這次,她是豁出去了!
反正黑漆一片,誰也看不到誰,事後她死不承認就是。她總覺得李容治對她是有幾分意思的,當然,也有可能是為了能讓她賣命而作戲……她承認當局者迷,她是真的看不穿。
尤其,她被人拒絕這麼多次,她實在難以想像一個要當皇帝的人會喜歡上她;尤其,他只要一個正後,大婚前有人記錄他的歡愉之事,她是徐家人,一向只有徐家記錄人,別人來記錄她,她豈不是成了不肖子孫;尤其……尤其……
她心裡惱極,使了力強壓他在床,當她感覺他竟在回吻時,她心頭真是亂了拍,既是驚喜又是有所懼意,一時之間不知該偏向哪種情緒。
他是真有那麼點意思了,還是、還是在給她甜頭嘗?她很清楚眼前這男人外表雖是溫潤如玉,但內心意志堅若磐石,為了達到目的,會利用任何人……即使看著自身父皇長期中毒也不出言相救,那、那犧牲色相來誘她,也、也不會很意外……
她心裡迷迷糊糊,晃過百般思緒,又喜又苦的滋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跨坐在他身上,手指下意識滑到他的衣襟,心裡直想著,不管他心底怎麼想,大不了她賣命就是。
她想拉開他的衣袍,但,被人扣住雙手。
她一怔,想要掙脫,卻發現自己掙不開他的力道。她喘著,張口欲言,又及時閉上嘴,心頭火熱漸漸熄了。
原來,犧牲色相是有底限的啊……
幸虧是黑漆一片啊……
她眨眨隱有水光的美目,吞嚥喉口的哽咽,咳了一聲,笑道:
「是我不好……我太粗魯了,是不?那個……那個……我只是想查查你是否被我踩斷骨頭,沒其它意思。我銀子帶得不夠,不會發展到下一步,讓、讓我先下床吧。」
那力道微微鬆了。
她立即從他身上半爬半滾地翻下床,連連退後,嘴裡笑道:
「我先走,先走了……」不小心輕撞桌子,聽得碟盤輕擊,她略略訝異,又嗅了嗅,聞到熟悉又難得的香味。她一遲疑,還是轉身要去開門溜之大吉。
「二姑娘,先別走,我有事同你說。」
她渾身一顫,假裝沒聽見,再要推門逃離現場——
「你要出去,教外人看見你出入這小倌館,我只好連夜封館,教這些小倌無處可去。方纔那賣身男子,若是瞧見你容貌半分,我也只好差人滅口了。」那語氣含笑,可以想像她如平日那般彎著眼眉親切可人,但,字字句句帶著殺氣。
她一僵,立時停住不動。
☆ ☆ ☆
噗嗤一聲,身後的火摺子亮了。
她的影子曳在門板上長長地,影上的長髮微亂,顯然不知在哪一環節,髮飾自然掙脫了。
她的臉青青綠綠,慢慢地梳直長髮,死也要死得好看些。
做人難啊,要看透李容治更難啊!他點亮火摺子幹嘛?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他稍稍犧牲色相鞏固她這個西玄人的心意,各取點所需就好,現在是幹嘛?
點亮摺子,逼她承認剛剛差點強了大魏太子?
她聽得他下床聲,勉強勾勾嘴角,轉身訝道:
「原來是殿下啊。怎麼會是你呢?」
「是我啊,二姑娘沒看出來麼?」他笑著點燃燭台,坐在桌旁。
「若是知道……那我可萬萬不敢冒犯殿下。」
他略略挑眉,又笑:「原來如此。那人你識得,叫什麼呢?」
「唔,互不相識。」
他聞言,失笑:「互不相識……這跟到煙花地尋歡作樂的男子有何不同?」
她眨眨眼。以往見李容治談笑風生時,總讓她分不出真假,今天倒給她一種非常真實的笑裡藏刀之感,而且那把刀隨時會出鞘。
「……殿下,對我西玄徐家人來說,煙花地尋歡作樂也不是什麼丟臉事,我也沒負了誰……咦,這是……」螃蟹大餐啊!她眼兒一亮,自動自發地坐下。
「吃吧。」
她嘴角翹起,毫不客氣捲起袖子,露出半臂,大口啃著蟹腳。
她自長長的睫毛下偷覷著他,他的嘴被吻得紅紅腫腫,穿著墨色衣袍,可口了幾分,俊秀了幾分……他嘴角彎起,像彎刀一樣,果真是笑裡藏刀。
「……殿下,方纔的事不要當真……」
「我若當真了呢?」他笑。
那彎彎的嘴角,彎彎的眼眸,此刻彎得有點凌厲。她嘴裡鼓著,稍作遲疑,又道:「事已至此……不如吃干抹淨吧,不,我是說,這蟹腳真是好吃。」她意猶未盡,舔乾指腹間的螃蟹汁,再道:「那,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殿下要我做什麼,我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