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至軒在悅來客棧前停住,深邃的眼眸浮上一抹想不透的疑惑。
以往他要是步行到哪,就在那兒休息,就算是荒郊野外也不以為意,然而他今日竟會刻意的選在客棧落腳,為什麼?是因為不想讓白日沾染的麻煩露宿山野,讓她挨餓受凍嗎?
不過是無心解救的野丫頭,他實在毋需對她太好。但為何他的心,竟然會莫名其妙的為他做下決定?
「我們今晚在這裡住下?」趙靜望了匾額一眼,笑盈盈的問道.有他在身邊,她什麼都不怕。
「嗯!」喬至軒淡淡的應了聲,沒再多言。
說實在的,不知為什麼,雖相處不久,這個野丫頭總會惹他心生煩躁。他自認不是個愛發脾氣的人,但面對她的笑顏,就是無法恢復以往那個冷靜自製的他。
「那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趙靜拉著他的手臂要走,奈何他人高體壯,她根本無法撼動他分毫,末了,她只能轉過頭,看著他,催促道:「走啊!」
喬至軒濃眉一揚,頓時明白為何這個野丫頭只要一開口,他的心就會莫名的起了一股煩躁的原因。
她的聲音清脆得如黃鶯出谷般動人,但她高傲的命令語氣,令他聽了就不滿,他又不是她的奴才,任她差遣。
「這就是你面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嗎?」瞧她氣質尊貴,不似無禮村婦,怎麼說起話來就是刁蠻任性、不知規矩。
「是的,要不然你希望我怎麼面對你?以身相許嗎?」她口出驚人之語。
雖然兩人相處才半天的時間,可已經讓她發現到喬至軒致命的弱點,就是只要她稍稍靠近他,他就會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喬至軒怔住。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驚世駭俗的話來!
「你……」想罵她,但一見到她甜甜的笑容,所有的怒言竟莫名其妙的吞下肚,讓他只能暗自惱恨。
「我什麼?」見他動了怒,趙靜便知道她又猜中,臉上的笑容也就更甜了,「莫非我真猜中你的心思?你要我以身相許?」
喬至軒氣窒,真想轉身就走,但因已修書給唐立揚,要將趙靜帶到唐門。君子重承諾,商人更重信用,更何況唐立揚又是他的至交好友,他豈能失信?
可是這個野丫頭真是愈看愈討厭,末了,他只能丟下一句,「不知羞恥——」
趙靜不怒反笑,「是男人就該大大方方的,你在害羞什麼?比我們姑娘家更像姑娘家。」
喬至軒瞠目結舌。天呀!他到底是碰上什麼樣的女子!
「你……」
「你你你的,你要說幾次?我肚子好餓,再不吃東西的話,要是餓到暈過去,你要負責嗎?」
「我要負什麼責?」此刻他揚起一股想乾脆餓死她,免得眼見心煩的念頭。
「你不擔心我會暈倒在你的懷裡嗎?」纖纖玉指點上他的胸膛,甜美的笑容中頗有一股想倒下的姿態。
怎麼會有如此不知羞恥的女子?
喬至軒憤怒的拍開她的手,怒斥,「別碰我,你這個連矜持二字都不知怎麼寫的乞兒。」
天啊!他還真的打!
「好疼。」趙靜哇哇大叫。
喬至軒本想不理會她,是她自己活該,但一見到她淚眼汪汪、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心生不忍,「你沒事吧?」語氣不怎麼好。
趙靜嘟起小嘴,舉起纖細的小手,晃到他的面前,「你瞧,都紅了。」
可不是嗎?艷紅如血的印記在雪白的手背上,是如此的顯眼、刺目,提醒著他剛才的暴行。
愈瞧,喬至軒就愈心煩,甚至到了最後,他還可以感受到胸口一下又一下的抽搐,被一股叫愧疚的情緒給佔滿。
他確實打她打得太用力,可是也不能怪他,誰教她要這麼的淘氣,又沒有姑娘家該有的矜持,才會讓他想教訓她。
不聞任何聲響,趙靜抬起眸,對上喬至軒又惱又愧疚的俊容,心倏地一揪。她好像真的太淘氣了。
「喬至軒,我好餓。」她輕扯他的衣袖,一副孩子氣的撒嬌模樣。
輕輕柔柔的嗓音,比她之前的命令語氣更撩動人心,再加上她明亮清澈的眸子,盈滿著令人見到就為之不忍的請求,二話不說的,他轉身走進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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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了膳,沐好了浴,趙靜走出房,坐在欄杆上,仰望著明亮的皎月,想起了胡公公、春蘭、小李子,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嗎?有沒有因為她的私自離宮而受罰?
應該是不會才對,有胡公公在,他會替他們安排的,而這也是她敢私自離宮的原因之一,她可不想因為她的抗旨,害得和她有關係的人全掉腦袋。
她沒有辦法因為她出身皇族而改變,但她的婚姻,她要自己做主。
只不過父皇的反應——她不敢深想,她知道宮裡鐵定有人會因為她的逃婚舉止而遭殃,父皇雖不是嗜血君主,但天子不悅,也夠嚇壞伺候他的人士。
搖了搖頭,她決定把皇宮裡的事全忘掉,她可不要每想一回,心底升起的愧疚就折磨她一回。
拚命搖頭的趙靜,沒發覺到由遠而近走來的身影,更不知道有一雙不苟同她行為的黑眸正盯著她瞧,直到一句問話響起,才讓她的搖頭行為頓止。
「三更半夜不睡,你在做什麼?」喬至軒皺了皺眉,眼光飄向她略顯單薄的身子骨。這個野丫頭也真是的,夜深露重,也不會加件衣裳,不怕凍著了嗎?
「看月娘呀!」沒轉頭看他,她答得理所當然。
「月娘有什麼好看的?」他撇了撇嘴,不相信她的話。
「是呀!你說得對,月娘的確不好看。」趙靜別過臉,嘴角揚起一抹賊兮兮的笑。
盯著她嬌笑的臉龐,喬至軒只覺得一股寒意自腳底板竄起,令他不禁退後一步。
他逃避的舉止,激起她惡作劇的心思,更不肯放過捉弄他的機會。她動作靈巧如貓般的跳下欄杆,笑嘻嘻的走上前。和白日一樣,他退一步,她就進一步,直到他無路可退為止。
「你要做什麼?」他厲聲質問,企圖以冷竣的表情逼退這個臉皮厚如城牆,又不知羞恥心的女子,雖然心裡十分清楚,效果並不彰。
「我一個弱女子能對你做什麼?」她的微笑中摻入一抹無辜,「應該是你會對我做什麼吧?」
喬至軒瞇起眼,盯著她笑意盈盈的粉臉,「你就不能正經點嗎?」
「原來這年頭說實話也惹人嫌呀!」趙靜搖頭晃腦,一副哀歎的神情。
「你鬧夠了沒有?」突然間,他覺得額角一陣一陣抽痛,甚至開始覺得,他還沒護送她到唐門,他大概會被她氣得只剩半條命。
趙靜見他表情不耐,有了想拂袖而去的氣怒態勢,這回,好心的不再逗他下去。
她別過臉,仰望高掛的明月,有感而發的道:「從小我和娘相依為命,每到夜晚的時候,我們母女倆就會一起看月娘,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候。可是自從娘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陪我看月娘了。」那是她這輩子,最幸福、快樂的回憶,雖然她沒有爹的疼,但她有娘豐沛的愛意,讓她在冷冰冰的宮中,不覺得孤單、寂寞。
感傷的話語、思親的神情,令喬至軒心一動,這時候的她,不見淘氣、刁鑽,只是一個想要被母親疼愛的孩童,甚至透露出一股令他覺得揪心的孤獨!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錯看了她!表面上她雖然古靈精怪,總會惹他發火,但她臉上天真的笑容,掩去她內心深處的孤獨,深藏在她內心的憂愁情緒,恐怕才是最真實的她吧!
「令尊呢?」
「我爹?他光應付他的妻妾就沒時間了,哪有空理會我?如果會想起我,準是我有利用的價值。」
頭一回見到不該出現在她臉上的諷刺笑容,令喬至軒心底起了一股莫名的疼意,「你恨令尊?」
聞言,趙靜覺得好笑的瞅看他一眼,「我哪敢恨他,他是爹呀!」而且這個爹還是人人驚懼的皇上。
「若不恨,為何提起令尊是咬牙切齒?」他不信她的回答。
「我生氣不行嗎?」她沒好氣的道。
「就只是沒空理你?」若真如此,她還真是小孩子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理會並不是主因,最主要是因為我娘。」輕歎口氣,她再次仰頭望向月娘,不再說任何一句話。
她難得的靜言不聒噪,令喬至軒有些不習慣,「為什麼不說了?」此刻他的心竟沒來由的希望聽到她的聲音。
沒馬上回答,趙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幽幽的道:「你要我說什麼?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不懂?」若之前她這麼回答,他會生氣,不再追問,但現在他想瞭解最真實的她。
「因為你是男人。」所以才不會懂得女人家的心思。
「歪理。」他撇了撇嘴。
「反正不管是真理、道理,我的話在你眼中都是歪理。」雖然他沒明言,但她看得出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持疑問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