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知道她累,不想講話,他也只是安靜的陪著她走路,時而看看月色,時而偷偷打量她。
他們沿著一條河堤走回去,保持著一種既不過分靠近,又可互相作伴的安全距離。
也許是河裡吹來的風,她聞到他身上一種熟悉的淡淡煙草味,讓她想起逝去多年、對她疼愛有加的老爸。
她走向堤防的欄杆前停下腳步,遙望著路燈映在河面的燈影,對停在身旁的他說:「有沒有煙?」
他掏出身上的煙給她,順便幫她點上。
她接過煙,卻沒抽,只是怔愣地看著手裡那裊裊上升、消逝的輕煙。
她轉過頭來對他淡淡一笑,那笑裡有著濃濃的悲傷。
「你跟我爸抽同一個牌子的香煙。」她說,有些濡濕的眼睛再度轉回河面。「以前我們父女倆常常到這條堤防來散步,我爸走後,我有好久都不敢走到這條堤防上來。」
在這樣的夜裡,不知是月色太濃,還是回憶容易讓人軟弱,他意外瞥見她柔軟易感的一面。
他有股衝動,好想擁她入懷。
「妳和妳爸感情很好吧?」他望向河面說。
「不是好,是非常好。他不僅是我爸爸,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說,語氣裡有種極深沉的悲傷。
救命恩人?很少有人把自己的爸爸稱作救命恩人吧?
他轉頭,發現她也已轉身望著他,眼神裡有些訝然。「喔,真是的,我怎會無聊到跟你講這些事情。」
他微笑著。「算了吧,妳根本什麼也沒說。」
他的語氣有著難掩的惋惜,才想說可以藉此多瞭解她一點,誰知她又縮回武裝的硬殼裡去。
「我們走吧。」她說,已然恢復正常神色。
她很少失態跟別人講自己私事的,怎麼會忽然間跟他提起呢?想來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明明沒見過他抽煙,怎麼會有煙味呢?
「妳很少跟別人談心事吧?」就在她還在想著他身上的煙味時,他忽然這麼問。
「既然是心事,當然就應該放在心裡,講它幹什麼呢?」她說,舉起手將被風吹散的頭髮用發圈束起來。
「但有些事放在心裡會悶出病來,以後如果妳心裡有事想找人談,可以找我。」他溫柔的眼深深望著她說。
她不小心看到了他的眼神,然後發生了有始以來、絕無僅有的怪事,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他也看到了她那身雞皮疙瘩。「妳冷啊?」說完,他脫下西裝。「衣服借妳。」
「喔,不是,是你的眼神。請你以後不要這樣看我,我真是怕了你了。」她說,然後快步往前走。
等她走到一段距離,他才發作。
他仰頭哈哈大笑。
原來她也會有伯他的時候,那真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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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他送她回到巷內的住家門口。
她滿心希望他送她到門口就識趣的回家去,可是,他站在門口,沒半點要回去的意思。
「我到家了,因為很晚了,就不請你進去坐了。」她對他頷首說。
要是一般正常人聽到她這樣說,應該就會禮貌地和她道別,然後離去,那才是比較正常的情況,可是他竟說──
「我很渴,請我喝杯水吧。」
「可是,」她很激動的說了兩個字,才意識到自己表現出的反對也太明顯了些,才壓低聲音:「我是說很晚了。」
「在台北,這個時間還早。」他越來越知道該怎麼捉弄她了。
「這裡是鄉下。」她冷冷的說。
「鄉下更該有人情味不是?我真的很渴,等一下我還要走路回住處,請我喝杯水不會浪費多少時間的。」
她心不甘情不願的開了門讓他進屋去。
「好香啊,那什麼味道?」他問。
真不知道他的心情是在好個什麼勁!就花香,難道他沒聞過嗎?可是他好歹是她的上司,無論如何還是得搭理一下。
「那是我媽種的夜來香。」說完,她推門走進客廳。
莫媽媽穿著性厭細肩帶粉色睡衣坐在沙發上敷臉、看電視兼吃泡麵。
噯,怎麼穿這樣啦!
「媽!」若鴻趕緊拿起一旁的浴袍丟給老媽,輕聲交代:「快穿上啦。」
「幹嘛啦,我不是每晚都穿這樣?」她轉過頭去看著若鴻。
見她手比後面,嘴形說著「主任」。
秉勳走進玄關,便看見她們母女手忙腳亂的樣子,他只好在門口多等了一下。
等莫媽媽披上浴袍,他才走進去。
莫媽媽回頭驚見到他,才想到自己的鬼樣子,急忙要撕下臉上的面膜。
「喔,莫媽媽,別忙、別忙,是我不好,不該這麼晚還來拜訪,我只是進來喝杯水,一會兒就要走了。」他笑說。
這對母女還真教他大開眼界,不僅個性南轅北轍,連穿著都天差地遠。
「快別這 客氣了。主任肯過來坐,我們打開大門歡迎都來不及了,更何況我們都晚睡,你肯過來陪我們聊聊天真是太棒了。」莫媽媽白著一張臉,露出兩個眼睛,不失熱情的說。
「媽,趙主任只是來喝、水。」真是的!老媽就愛跟人家裝熟,講這麼肉麻的話都不臉紅的。
若鴻拿了一杯白開水端到秉勳面前。「主任,請用。」
秉勳端起那杯水慢慢喝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那副模樣根本就是說:快喝,喝完快走。
反正他本來也只是逗她而已,喝完她倒的白開水,他站起身。「妳今天也累了一整天,早點休息,我走了。」
「這麼快就要走?」莫媽媽問。
「時間真的不早了,若鴻今天幫了我很多忙,該讓她早點休息。莫媽媽再見。」
「喔,好、好,再見!若鴻去送送主任。」莫媽媽交代。
若鴻只好從沙發上站起來。「主任,我送你。」
「不必了,再讓妳送,以後妳就不肯讓我來妳家了。」他笑道。
她瞠直眼睛,啥?他還想來?
他笑著睞她一眼。「走了,拜。」
「嗯。」
第五章
經過三天的日夜趕工,秉勳終於在六月三十日晚上完成木森負責的地價數據電子文件補鍵工作。
晚上十一點,他送若鴻回去的路上,他便提議:「明天中午我要請所有替木森加班的同仁吃飯,妳去不去?」
「不去。」她說的跟他猜測的一樣。
「可是妳這樣不領加班費又不讓人請客,我會感到過意不去。」
「你不覺得這樣很多餘?我是自己想做的,又不是為了你。」她話裡的直接常讓人感到難以招架。
可是秉勳並不覺得被冒犯,反而覺得她直率得非常可愛。
「好吧,我一向不喜歡強迫別人,就隨妳了。但是,有件事我先跟妳說一下,好讓妳有心理準備。七月十日地政司長官要陪一些外賓來中部視察業務,他要我幫他排個三天兩夜的行程,得在七月三日前敲定,所以這幾天得麻煩妳和我先跑一遍這些地方。」他說。
「這種事怎麼會讓我們事務所來做?」她問。
「這種事叫上級臨時交辦事項,只有接受,沒有理由。」他笑說。
「是。」這是雙關語,她瞭。
她的工作項目就是「主任臨時交辦事項」。
只有接受,沒有理由嘛,他不是剛剛才說。
「我們搭公務車去嗎?」走到她家門前,她問。
「公務車測量股要用,我已經請人把我的車開來了,我們明天九點從事務所出發。」他說。
「知道了。拜拜。」說完,她一溜煙地開門進屋,伯他又忽然心血來潮,想出什麼口渴的鬼話要進去坐坐。
她的動作讓屋外的他哈哈大笑。
不是吧,他有那麼可怕嗎?
跑什麼呀,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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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九點。
他開著自己的黑色福斯在門口候著,等若鴻穿著一件藍色針織上衣搭配一件白色百褶裙,一身清爽的出現時,他眼睛不覺一亮。他開了車門讓她上車,不忘讚美道:
「今天穿得很不一樣喔。」
「這身衣服是我媽買的禮物,她今天不曉得怎麼回事,硬要我穿這樣出門。」她沒好氣的解釋著。
「很好看啊,妳媽很有眼光。」他眼裡滿是笑意,將車開往高速公路。
若鴻低頭看著手裡的三份行程表。
「主任,這份行程表為什麼得做三份?」
「因為有外賓,所以我們得格外慎重製作兩份備份,預防發生不可抗力的意外時,可以從容地改變第二順位,甚至第三順位的行程。」
「我們所裡只要負責安排行程就可以了嗎?」不曉得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件事怪怪的。
「對。把整個行程中每站大概要停留多少時間才充足先敲定之後,連同食宿業者及參訪單位的電話住址傳真回司裡,就OK了。」
他們第一站先來到亞新大飯店。看過他們的會議室、多媒體放映設備及房間,又點了幾樣菜來試吃。
若鴻拿著筆記簿,迅速記錄著趙主任在看過飯店的各項設施後,要求飯店配合的一些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