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百般假設、百般沒有結論之際,她心中的憂慮拉到最高點。
五點鐘一到,她第一個衝下班,回到家,來不及換衣服,打電話跟老媽說她有事不回去之後,馬上騎著機車火速趕到他的住處。
她走過草木茂盛的花園,在門口按著門鈴,半晌沒人回應,她只好逕自脫鞋拉開日式拉門進入。
她一眼就看到躺在木板上的他,蒼白的臉正冒著冷汗。
「主任,你怎麼了?你沒事吧?」她焦急的問。
他張開眼睛,像正忍著某種痛苦般。「妳怎麼來了?」
「主任,你到底哪裡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她簡直快嚇死了。
「肚子絞痛,我吃了藥,不過好像沒多大用處。」他虛弱的說。
「整個下午都這樣?」她焦急的問。
「嗯。」他痛苦的閉上眼睛應著。
若鴻在門邊的櫃子上尋著他的車鑰匙。
「主任,我送你去醫院。」
說完,她跑去車庫發動車子,打開車門,再衝回來攙扶著他慢慢坐上車。關好車門,她迅速將他送到最近的醫院。
經過檢查,確定他得的是急性腸胃炎,直到他被送進病房打點滴,若鴻才總算鬆了口氣。
她在醫院張羅著一切,直到隔天清晨他的病情才穩定下來。當他睜開眼睛便看到她坐在床沿,焦慮和關切全寫在那張小臉上。
他微笑著。「妳一直在這裡?辛苦妳了。」
她瞪著他的笑容。
「天呀,你是怎麼回事?竟然還笑得出來!人不舒服就該跟我講清楚,害我延遲了兩個小時才送你到醫院來,你知不知道要是再晚一點,你就得動手術了。」
當她聽到醫生說再晚一步,搞不好他就會變成腹膜炎,她當下有多自責!如果她警覺性高一點,他就不會躺在那裡多痛了兩個小時。
她一個人在醫院忙進忙出,看著趙秉勳明明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突然一臉蒼白的躺在床上,當下她怕得從耶穌到佛祖,全部求過了。
這人醒來之後卻這樣雲淡風輕的笑著。
「為什麼不笑?那我剛剛不是才賺到一條命?放輕鬆,我沒事了。」
她睞著他問:「你不痛啦?」
他端詳著她的表情,小心應對著。「沒有剛開始那麼痛了。」
「要不要通知你的家人?」她問。
「喔,不必了。我的家人非常容易緊張。反正危險期不是過了嗎?就別讓他們擔心了,何況台北下來一趟路也滿遠的。」
「那誰來照顧你?」若鴻問。
他想都不想直接便說──
「妳呀,當然是妳。反正妳都已經照顧下去了,也不差這一兩天,對不對?做事情嘛,要有始有終,才會成功。」
嗟!這是什麼跟什麼!
他怎麼可以講得這樣理所當然,她又沒欠他什麼!
她原本站起來要反駁他,可是看他一臉倦容,到嘴的話只好又給吞下去。她又何必跟一個病人計較呢?那不是很可笑嗎?
雖然對他的理所當然深深感到不以為然,但他的家人都不在身邊,事務所裡又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他的情況,照眼前的情況看來,很不幸的,她的確是照顧他的唯一人選。
她伸手撫向他的額頭,他忽然閃開。
「你幹嘛?」他古怪的舉動引她一臉狐疑的問。
「妳這個舉動會讓我胡思亂想。」他一臉正經的說。
「胡思亂想什麼?」她開始感到焦慮。
「如果我剛好還在發燒中,不就給妳一個好借口,讓妳可以當面拒絕照顧我。」
她一臉好笑的望著他。
「我要真有那麼一副壞心腸,你幹嘛非要我照顧?我看你的燒可能真得還沒退。」
聽她這麼說,他放心的賴定她了。
她拿來一支溫度計。「我們量一下好了,比較放心。」
他乖乖的合作。
過了一會兒。她拿出溫度計,仔細看著刻痕。「三十六度八。」臉上明顯露出一絲安然神色。
「燒退了。醫生說你只要不再發燒,然後又覺得餓,可以喝少許加了鹽的清粥湯,你會餓嗎?」她問。
他望著她,深情微笑著。「要妳照顧我是鬧著妳玩的,我沒事,妳也為我忙了一夜,趕快回家好好睡一覺。」
「可是你……」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這裡有護士,也有供餐,沒有問題的。我會跟住院醫生聊聊,順利的話,最快下午,最慢明天,我就可以辦出院了。」
「可是你還那 虛弱……」為什麼她的語氣聽起來那麼擔心?
「我沒事。快回去休息,別把自己累壞了。要是妳病了,我會難過。」因為出自肺腑,所以他說得像呼吸一般自然。
卻把若鴻嚇得愣在原地。
「呃,那好吧,晚點我再過來看你。」說完,轉頭就走。
走到醫院門口,想想不放心,又走回病房拿起他的手機輸入自己的手機號碼,交代他:「真有事就打給我,不必客氣。」
話一說完,再幫他倒滿一杯溫水放在茶几上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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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回家休息,她卻輾轉地睡不好,覺得把他一個人丟在醫院會不會太過分了?
天剛亮,她煮了一些清粥就趕到醫院去。
看到她,他臉上有說不出的高興,看著她提來的東西。「帶什麼來呀?我餓死了。」
「你昨天沒吃嗎?」她連忙準備碗筷。
「喝了一些粥,半夜就餓到不行,差點想去買泡麵。」
「買泡麵?你想找死不成!?」她罵道。
明明是罵他,他卻聽得一臉甜蜜。
「昨天和住院醫生談得怎麼樣?今天可以辦出院嗎?」若鴻問。
「他說我恢復得很好,今天就可以辦出院,這幾天只要吃得清淡些,就沒問題啦。」
她一直陪著他直到辦好出院手續,開車送他回住處,扶著他走到他的房間,當她拉開門,看見他只有幾件衣服吊在打開的衣櫥裡,其餘的行李原封不動的擺在桌上,根本沒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她脫口便問:
「你在來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會很快離開臥龍鎮吧?」
「剛開始是的。」他說。
聞言,毫無道理的,她的心有種被緊擰的不適。
這種厭覺她並不陌生。幾年前她初戀男友和她分手、繼而出國時,她心裡也有好一陣子都是這種胸口被緊緊擰住的鹹覺;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趙秉勳會給她這樣的感受,霎時感到有些訝然。
為了消除心裡那些一異樣感受,她決定做點事;忙碌可以消除所有的負面情緒,她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
「你好好休息一下。」說完,不等他有所響應,逕自走向院子。
她看著院子裡那些長到膝蓋的亂草,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院子的草都長這麼長了,他也能無動於衷。
有庭院的家庭通常會有一個放園藝工具的地方,她在院子裡逛了一圈,終於找到放工具的地方,戴上眼鏡、帽子、袖套,背上鋤草機開始鋤草。
秉勳聽到機器的聲音,詫異的探頭往窗外看──
不會吧?她竟然連鋤草都會!這世上還有沒有什麼事是她不會的?
因為她的表情專注,看起來像樂在其中,他也就不出言阻止她了。他告訴自己,或許她正是那種片刻也閒不下來的那種人。
二十分鐘後,鋤草機的聲音停了下來;她進屋洗臉洗手,摘了院子裡的一些香草,進廚房敖煮香草茶,不久,整個房子都瀰漫著一股香草味。
「那什麼味道啊?」秉勳見她從廚房走出來時問。
「院子裡種了好多種香草,扔了可惜,所以我全摘了熬茶去,等放涼了我會冰在冰箱裡,等你身體好些,你再拿出來喝。」她邊說邊擦著矮几,拿了一個裝了水的透明玻璃瓶,插上剛將從院子裡剪下的玫瑰。
她偏頭看了看花,又稍微挪動花瓶的角度。
她抬頭望了秉勳一眼。「這也是剛從院子裡剪的,你外面那個花園還真是到處都是寶。」
「很美。」他望著她說。
她被他熱烈的眼神炙得有些無措。
她低頭,拿著抹布在已經很乾淨的桌面上胡亂擦著。「對呀,我也覺得這玫瑰花很美。」
他笑著看她的舉止。
心裡暗自好笑,這玫瑰哪有她排紅的粉頰美?她的反應根本充分說明她完全聽懂他的一語雙關。
「嗯,花園整理過了,茶有了,花也有了,我理當請妳吃飯的。」
她笑了起來。
「但以你目前的狀況,應該是心有餘力不足吧,中午你的午餐仍然是鹽巴清粥。」
「難道妳不陪我吃午飯?」他的語氣充滿失望。
「我會和你一起用午餐,但我吃三明治,你吃鹽巴清粥。」她說。
「那就好。」他對她一笑。「謝謝。」
他的笑容……像冬陽,足以在不知不覺中化了冰山。
唉,她早晚會淹沒在他的笑意裡,萬劫不復。
想她一向很小心地和人保持安全距離,可她真是弄不明白,自己怎會忽然間已經和他靠得這般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