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哭泣的權利,因為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所以不管什麼後果都是她應該承受的。
「不,這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雷德夫伯爵突然間伸手掩住了臉。「是我造下的孽……如果不是我,六年前你不會離家出走,更不會經歷那麼多的苦難……這全都是我的錯。」
「敦父,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自責。」夏婉清愕然的起身,在他身邊蹲下,緊握住他的手。「我犯下不可饒恕的罪,你不要袒護我,那不值得……」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埃爾走了進來。
他深灰色的眼眸裡閃著一貫的溫柔光芒,只是他的眼角也微微下垂,顯得有些疲倦和無力。
聽到他的腳步聲,夏婉清的話戛然而止。她的身體變得麻木,痛苦如雷電般穿過她的身體,她不想面對埃爾,那個正直的、溫柔的埃爾。
「父親、伊蓮娜,你們怎麼了?」埃爾鎮定的看著他們。
「埃爾……伊蓮娜有話要對你說。」伯爵抬起眼,痛苦的看著兒子。
「伊蓮娜需要的是休息,她經歷了一些恐怖的事。」埃爾走到她身邊,目光克制的望向她。在他的眼裡,竟也有一抹深刻而沉重的痛苦。
夏婉清挺直肩,閉了下雙眸,張開嘴想要說話。
「如果你要說的是關於你和LCF666的關係,我已經從閻碩那裡知道了。」埃爾的聲音更加平靜。
她猝然回頭,眼神充滿驚懼。「閻碩?他說了些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他說什麼,你如果準備好和他面對面談的話,我會通知他。」埃爾一瞬不瞬的凝視她蒼白虛弱的臉龐。
「不……」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我不想和他談,我不想見他。」
「可是他想見你。」埃爾的聲音有那麼一瞬問,好似冰冷的閻碩本人在說話。
夏婉清低下頭,喃喃自語道:「不,我不想見他,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他。沒有那個必要,再也沒有了……」她聲音裡有著脆弱和抽搐,還有一絲歇斯底里。
「埃爾,你先到我的書房來,我有話和你說。」雷德夫伯爵在這個時候插嘴。
埃爾的眼裡有抹忍耐,他又看了一眼沉浸在痛苦中的夏婉清,然後才對父親點了點頭。
「伊蓮娜,在我們出來以前,你哪裡也不能去,聽懂我的話了嗎?」雷德夫伯爵慎重的叮囑。
「你們不用為了我的事而想辦法,我……」
「這是我的命令!」伯爵厲聲道。
夏婉清臉色蒼白,定定的看著鮮少發怒的伯爵,她的眼裡浮現淡淡的哀愁。
伯爵低著頭離開,而埃爾靜靜地望了她片刻後,也轉身離開。
夏婉清突然有種進退兩難的孤獨與寒冷,她到底該怎麼做?有誰能告訴她?當一個人做錯的時候,到底該如何才能彌補?
夏婉清等待著,等著一個可以給她指引的人。
而她等到的人,就是閻碩。
當伯爵和埃爾離開後,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恍惚出神之際,心裡卻有個微弱的聲音說著,如果閻碩在這裡的話……就當她不敢想卻又不經意想起他時,他卻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閻碩依然是那個面無表情、眼神冰冷的閻碩。
他無聲地來到她的身邊,默默地看著撲倒在沙發上的她。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冷寂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裡響起,迴盪在圓形穹頂之間。
夏婉清恍惚的回頭,眼神茫然的落在他臉上,許久,她的眼珠都不曾轉動過。
「你說什麼?」看到他,她不但不驚訝,反而愈加的死氣沉沉。
「關於孩子的事。」他眼裡的冷漠被傷痛取代,緊抿的唇角洩露出他內心的波瀾和痛楚。
夏婉清的眼眸終於眨動了一下,她眼神飄渺的看著他。「因為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嗎?我並不知道自己做了媽媽,如果我知道,我就不會跳下塞納河,不會用那種方式讓你痛苦一輩子!」
她的聲音倏地停頓,但是她的話卻在他的心裡不斷地迴響。
夏婉清的唇微微上揚,竟然開始微笑,那笑容卻是那麼淒涼,那般悲哀。
「閻碩,我真的想報復你,那一天我找不到你,不論是手機、家裡電話,甚至是e-mail……你都不聽不接,選擇漠視我,你那麼絕情,分手的決心如此強烈。即便我哀求你,你還是轉身離開我……」
她的目光變得迷離,改變她一生命運的日子,此刻又清晰的出現她的眼前。
那一天對於閻碩來說,也是個永遠難忘的日子。不止那一天,還有之前的每一天……在他拒絕和她結婚,將她佈置的房子重新整修,還向她提出分手時,他說了很多無情的話……他的絕情,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第二天我即將和埃爾宣佈訂婚,一旦公佈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雷德夫是極具名望的貴族世家,我的父母也將出席,這個消息全世界都會知道……所以我不知所措,不斷打電話找你,我求你再考慮和我一起面對伯爵和埃爾,把我們的事告訴他們。」夏婉清不斷的說著,思緒飄回痛苦的一日,再也停不住了。
「最後,好不容易你打電話給我,卻是厲聲警告我不能把我們的事告訴伯爵,不能讓他傷心,不然你絕不會原諒我。」她的眼淚開始落下,因為見到他,淚水再也無法忍下去了。
「我當時好絕望,心裡突然升起一個瘋狂的念頭,如果……如果我就那樣離開這個世界,你會怎麼樣?失去了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那個時候對我來說,失去你就是失去了整個世界。」
閻碩的手緊握成拳,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所以,在下著大雨的夜晚,你跳進塞納河。」閻碩深吸一口氣,低沉的聲音掩蓋掉她痛苦的低語。「而我們只以為你離家出走……自殺……我從沒想過你的絕望如此的深。我是個很自我的人,從不會替別人著想,也不瞭解你的想法……」
她深深地凝望著他,被他話裡的痛苦所吸引。
此刻的閻碩,並非漠然的旁觀者,他深切體認她的痛和她的傷,他的眼裡有著深刻的悲哀。
他不再是那個冷漠的人,而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孩子……就是那個時候失去的,而你被LCF666所救。在那個夜晚,把你從塞納河裡救出來的人,是他。」閻碩全身肌肉緊繃,克制著不讓自己被痛苦擊潰。
他還有許多話要對她說,還有許多事要做,他必須保持鎮定。
「你知道了。」她沒有太多的意外,她知道當自己出現在地下室的那一刻,當LCF666說出關於她過往的那段話後,他一定會去調查,也一定會查出事情真相。
「可惜知道得太晚了。」他的聲音有些懊惱,還有深深的憤怒——對自己的憤怒。
「當我知道失去孩子以後,我的心就已經死了。閻碩,那不是任何人可以承受的痛苦,起碼我無法承受……都是我的錯,我犯下的錯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夏婉清淚水開始流洩,但表情卻異常平靜,望著她蒼白幾近透明的臉色,她看起來不像是活人,反而更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
「是他幫我走出那段痛苦的時期,他用仇恨來鼓勵我,他說那全是你的錯,而我也開始那樣認為。因為我不想承認是自己的錯,那種痛我沒有辦法忍受……」她再度哽咽失聲,無法繼續說下去。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閻碩蹲下身,扶住她孱弱的肩。「我全都知道了,我瞭解他的個性、他的手段,他善於煽動人心,擅長將惡意植入人的心靈。」
他的眼神複雜莫名,其中有對LCF666的痛恨,也有對她的歉意,還有深刻的痛苦。
夏婉清顫抖了一下,因為他的觸碰。
「這些的確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你受了那麼多的苦。」他輕輕地拉起她,然後用力將她擁進懷中。
她表情空洞的偎著他,驚訝他現在竟然還會擁抱她。
「不,那與你無關,我加入墮落天使,我幫助一個無惡不作的罪犯,是我讓仇恨蒙蔽了心靈,是我甘願變成他手裡的棋子……這些都是我自願的。」她的腦子漸漸清明,所有的思緒都變得清晰。
「當他在密道裡劫持我,當我聽到你和他的對話,看到你為了我而放下所有的武器時……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她在他溫暖的懷抱裡顫抖,明白是她讓仇恨將自己變成魔鬼,同時也讓自己走上一條不歸路。
「我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正義永遠都該戰勝邪惡。」她平靜的說,即使淚水還是溢出眼眶,卻是徹悟的淚水。
「我們的法律並不是無情的法律,制裁本身不是為了讓人毀滅,而是給予人新生的機會。小清,我會陪著你一起面對,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一切,放心,總會有辦法的,世界並不是由絕望構成的。」閻碩將她擁得更緊,他的話中充滿了堅韌的決心。